沈離說的莫名其妙，蘇晚魚卻聽懂了他的意思。

“前來的魔神不止一只？”

“嗯。”

“不錯~”

離山師姐很滿意的點點頭。

縱然魔神向來傲慢無比，但若真遇到有緣之人，它們也會稍稍放下身段。

記得當初她拜天魔時，也是引得幾只魔神爭先恐后前來締結，最后更讓天魔神親自投影此界。

三境小修果然與圣門有緣。

“既然如此，你可選一只最讓你感到親近的，再告訴我模樣長相即可。”

“好。”

三境小修欣然應允，對著頭頂那片虛空仰望許久，還伸手點兵點將似的比劃著，過了片刻，似乎終于不耐煩了，冷聲訓斥道：“別動來動去的，你們一下來這么多，我怎么選？”

“？”

蘇晚魚終于察覺到不對勁：“魔神有很多？”

面對離山師姐，三境小修的語氣又重歸溫和，但說出來的話卻氣人無比：“漫天遍野，無邊無際。”

蘇晚魚沉默半響，緩緩問道：“你確定它們都是魔神？”

“嗯，我從典籍中見過，它們...”

沈離話說到一半忽然頓住，輕輕“咦”了一聲，又道：“現在不是了。”

蘇晚魚也愣了愣：“不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

沈離語氣無奈，一副心神俱疲的模樣。

他是真的很疲憊，也有點莫名其妙。

《天魔神決》運轉之后，他頭頂的虛空便驀然出現一道暗紅色巨門。

紅門高大聳立，仿佛將天地相連，其上還刻滿了無數古怪的符箓。

隨著紅門緩緩開啟，沈離能清楚看見另一邊的景象：一片凝固且死寂的穹宇。

不見日月，浩瀚無際。

無數虛影默默佇立，或身著斑駁骨甲，或龐如山岳，形態各異，如同望不到盡頭的陰影洪流。

沈離知道，那些便是傳說中的上古魔神了。

他認出了許多典籍中記載過的存在，甚至還看見了剛脫離契約的饕餮神獸——那貨搖頭晃腦，一口一個小伙伴，實在太過顯眼。

與此同時，魔神們也發現了沈離。

有巨獸嗅了嗅鼻子，有魔將眨了眨眼睛，隨即紛紛呆愣在原地。

下一刻，陰影洪流動了。

紅門巨震，天地轟鳴。

無數魔神鋪天蓋地、歡天喜地地朝沈離涌來，若非紅門處有股無形力場阻隔，那些堆疊在一起、分明訴說著“選我選我”的魔神意識，便能讓他神識盡散。

這樣壯觀的場景，比無雙鎮搶購沈記炊餅的少女們也不遑多讓。

沈離不知正常的拜天魔是什么情形，所以依然保持冷靜。

唯獨當虛空之外響起離山師姐的聲音時，他才略感為難。

最親近的魔神？

他對它們可完全親近不起來，甚至比不上小院里的向子、美谷、悠亞...

既然師姐讓他選，那便選吧。

那些魔神們也似乎明白了什么，爭先恐后地或嘶吼、或吶喊，還有不少虛影甚至在撞擊著紅色巨門，一邊痛苦打滾，一邊滿懷熱切地看著沈離。

“別動來動去的，你們一下來這么多，我怎么選？”

沈離忍不住訓斥，就像在無雙鎮賣炊餅時一樣。

然而一下瞬，異象突生。

紅門另一頭忽然泛起陣陣迷霧，甫一出現，那些魔神便如同看見了最恐怖的存在，紛紛匍匐于地，再也不敢動彈分毫。

隨著迷霧漸漸散去，一群從未在魔宗典籍出現過的“魔神”降臨此間。

它們身著奇裝異服，神情泰然自若，但又毫無新意地朝紅門方向走來。

察覺到它們的目的，有只蛟獸不甘怒吼，但隨即就被某個新來的女魔輕飄飄彈去一枚錢幣，電弧閃爍之中，蛟獸悄無聲息地化作一抹輕煙。

沈離饒有興致的看著這一切發生，待新魔神使出神通，他還以微笑表示贊賞。

新魔神們也察覺到了，和其他魔神不同，他們似乎發不出半點聲音，只能紛紛朝著他點頭致意。

然后一步邁過了紅門。

沈離笑容凝固。

他眼睜睜看著新魔神們漸漸迫近，還順手把紅門關上了...

沈離并沒有選擇遁走。

他是正道修士，一身煌煌正氣不虛任何邪魔外道。

更何況，《天魔神決》也并沒有教他如何遁走的方式...

新魔神們于沈離面前數步之遙才堪堪停下腳步，在他禮貌的微笑中，推推搡搡迅速分成三個陣營。

左邊那群魔神大多金發碧眼，鼻梁高聳，一個個奇裝異服且容貌怪異。

有人身著鐵皮戰甲，有人戴著蝙蝠似的面罩，還有人膀大腰圓，卻外穿著紅色褻褲，實在不堪入目。

最醒目的那個則根本不是人，它乃全身玄鐵所鑄的鋼鐵巨靈，周身遍布奇異紋路，見沈離望來，倏忽間肢解離析，復又聚合成形，模樣極似車輿。

沈離撇撇嘴，無視了它們熱切的目光，輕飄飄地移開了視線。

即便鋼鐵巨靈讓他莫名的心熱，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他可不想輕易與之扯上關系。

右邊的新魔神倒顯得正常一些。

有頭長犄角、笑得溫柔的少女，有抱著女魔磨蹭、屁股朝天搖擺的幼童，有臉頰閃著電弧、模樣可愛的黃色耗子...

不過在他們之中，還有幾個魔神最為顯眼，氣場也最為強大。

穿著披風戴著拳套的禿子、臉長狐須正搓著丸子的黃毛、長得像鴨蛋的光之巨人...還有個腦袋大大的少年，臉上嵌著兩片琉璃，領口別著一枚蝴蝶型紅色絲帶，他雖看著普通，可旁人卻如蠅逐臭似的不愿挨近。

其中，一個胸前寫著“龜”字的黑發男子，引起了沈離的注意。

不知為何，看著對方笑嘻嘻的模樣，沈離忽然想起了那張細桶所贈、據說能改變他血脈的金色卡片。

但卡片上的男人明明是金色長發，且沒有眉毛的...

對方似乎也察覺到了什么，嘴角弧度慢慢擴大，傻乎乎地朝沈離豎了個大拇指，隨后竟領著其他人主動退開了。

沈離稍稍有些遺憾，視線移到了最中間的那些魔神身上。

他們有人有獸，看上去都很平平無奇的樣子。

譬如那個耍著棍棒的猴子，很像北辰妖境的神猴真君，但它更矮也更丑，齜牙咧嘴的，背后還很囂張地插著“齊天大圣”字樣的旗幟。

人群里還有個醉醺醺的道人，左手葫蘆右手劍，連路都站不穩了，卻非得在地上刻著“千杯醉不倒，唯...”，唯啥也沒看明白，若非有旁人扶著，估計早就摔了個狗啃泥。

扶道士的那個家伙也長得普普通通，放在人堆里就是很凡人的模樣，但腰間那只翠綠色的瓶子還怪好看的。

哦，還有個像極了南晚皇帝打扮的老者，慈眉善目，看上去挨不了幾拳就會躺下，唯獨手里的小塔撲閃撲閃，其上隱約刻著小小的“昊天”二字。

然而就是這樣看上去毫無修為的一群人，左右兩撥魔神卻很忌憚他們，眼神更不敢與之對視。

沈離敢。

他不僅目不斜視地盯著對方，還上前摸了摸猴子的棍棒，逗了逗它身邊一個三眼魔將的黑狗，最后甚至搶了一個紅肚兜小魔童的毽子，一腳把它踢上了遠空。

他不是因為瞧別人弱就故意欺負，而是終于明白離山師姐說的“親近”乃何意了。

在這些魔神面前，他感覺到自己的血液在沸騰，心跳在加速，靈力也歡呼雀躍地涌入四肢百骸。

那是一種來自靈魂本源的吸引，仿佛他生來就該與他們站在一起，也仿佛他們根本就來自同一片故土。

勉強壓下心底的疑惑，迎著那些或溫暖或親切的目光，沈離深深吸了一口氣：

“就決定是你了...”

......

“這是什么東西...”

一炷香之后，蘇晚魚看著地上那只被沈離用樹枝畫出來的“魔神”，不由陷入恍惚之中。

腦袋方方，濃眉大眼，雙手叉腰，略顯潦草的...小娃娃。

天魔神的部下遍布穹宇，也不是所有魔神都被記錄在典籍中，但像眼前這種無名無姓的小魔神，往往也弱的可憐。

所以...三境小修在幻境儀式中耽擱許久，還不讓她出手相助，最后竟選了這么個玩意嗎？

但她沒想到，一向對自己聽計從的三境小修，竟難得認真狡辯：“師姐你別這么說，它們很厲害的。”

說著又一拍腦門：“哦，還少了一樣事物。”

沒注意離山師姐的眼神不善，沈離笑呵呵地給小娃娃頭上添了幾筆，歪七扭八，遠遠望去像是頂著一坨屎。

“......”蘇晚魚看了看娃娃，又看了看沈離，轉身一言不發地擋在了眾樹苗面前。

她擔心娃娃太丑，會影響到田中瞳的長勢。

接著離山師姐忽然想起一事：“你說‘它們’？”

沈離動作頓了頓，轉而笑道：“口誤罷了。”

蘇晚魚瞇著狹長的眼睛，盯著他看了半響，才問道：“既然與魔神成功締結，你可曾領悟什么術法？”

“...沒有。”

“血脈天賦呢？”

“也沒有。”

“是嗎？”

離山師姐似笑非笑地看了三境小修一眼，轉而幽幽一嘆：“若是我提前教你一些常識就好了，你也不會選這樣一只無名無姓，對修士毫無幫助的魔神。”

“和師姐有什么關系，況且它有名字的。”

沈離緩緩起身，臉色嚴肅，目光堅毅，一字一頓道：

“它叫金剛葫蘆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