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道一途,難于登天。
多少劍修都卡在了“悟劍”一關(guān),終生悟不出自己的劍意。
而沒有劍意,便不算真正的劍修。
這是修士的另一種道心,需要感悟,需要沉淀,需要如醍醐灌頂般的一朝破道。
蘇晚魚記得自己年少時也心癢癢的想要悟出劍意。
師父以為她要弒師證道,嚇得外出游歷了好幾年。
可等到師父真的仙去了,哪怕她悲痛萬分,卻還是連劍意的影子都沒摸著。
而離山之所以是離山,是因為其弟子自開始修行便每日與劍為伴,練劍、養(yǎng)劍、悟劍,皆成為他們的本能。
再加上離山數(shù)萬年的劍道傳承積累,弟子們可日夜觀摩上古修士留下的劍意殘痕,這才成就了“劍出離山”的威名。
但即便這樣,離山劍修也不是人人都有劍意的。
那個與天魔宗主齊名、號稱劍道天賦最高的汐顏,也是因為修煉了太上忘情決,才以無情之道,在五境時終成自己的劍道。
可如果擁有天宗傳承、五境悟劍的人便算是天賦最高了。
那么出身苦寒北地、區(qū)區(qū)三境的家伙又算什么?
妖孽嗎?
蘇晚魚怔怔望著眼前的三境小修,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些什么了。
與此同時,她感受到那些殘留在靈脈里的離山劍意正蠢蠢欲動。
似乎是被沈離的劍意所激,也似乎...是在懼怕。
她也終于明白那日晚上,沈離是如何應付這些劍意的了。
是壓制吧。
七境劍修的劍意,被三境小修徹底壓制了。
“師姐?”
沈離發(fā)現(xiàn)離山師姐的神情有些奇怪,心里也不免忐忑起來。
這是他第一次在活人面前出劍,總覺得有些別扭。
“你是孤兒吧?”離山師姐忽然開口,有點像在罵人。
沈離愣了愣:“只有孤兒才能學劍?”
蘇晚魚翻了個好看的白眼:“你不是說就你一個人了嗎?你爹娘呢?”
“都離世了。”
“他們哪門哪派的?”
“這...”
沈離想了想,認真答道:“無雙城,無雙鎮(zhèn),沈記餅攤。”
說著還舉起手里的餅子晃了晃,只見其外皮金黃酥脆,內(nèi)里蓬松柔軟,顯然得了正統(tǒng)傳承。
蘇晚魚冷冷瞪著他,半響才無奈收回目光。
世人皆知劍出離山,卻不知還有一地也是劍道正統(tǒng),不過三境小修身家清白,應該不是出自那個地方。
“那你怎么進的無雙城?”
“幫我娘賣餅時,被一個路過的師姐騙過去的。”
“哦...”
蘇晚魚瞧了瞧他的臉,頓時猜到了當時的場景。
這樣的長相若被圣門弟子看見,恐怕就不僅僅是騙了...
不過她還敏銳察覺到,三境小修提到那位師姐時,眼里明顯閃過一絲悵然。
如同先前那般。
‘看來不僅僅是被騙進師門那么簡單呢...’
蘇晚魚默默在心里同情了一下,但也僅僅是同情而已。
反正他們又不是朋友。
見三境小修還在眼巴巴地瞧著自己,她忽的展顏一笑:“想學劍?好啊,我教你。”
迎著那初雪消融般的溫柔笑容,沈離卻本能地察覺到不妥:“離山劍術(shù)能傳外人?”
“當然不行。”
“那師姐你...”
“我可以傳你天魔劍訣。”
“?”
在三境小修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蘇晚魚仍笑的溫柔:“你不信我會天魔劍?”
“師姐以劍侍身份潛伏,自然是會的,但...”
“那你又可知,離山劍宗也有一座縹緲峰?”
“哦?”
“這意味著離山和天魔宗同根同源,劍術(shù)傳承自然也同枝同脈。”
“原來如此...”
沈離終于聽懂蘇晚魚的意思了。
她礙于離山弟子的身份,不便將宗門秘法相傳。
但天魔宗與離山劍意相通,又和兩人都沒什么關(guān)系,一個敢教,另一個自然敢學。
難道還怕那女魔頭知道嗎?
師姐用心良苦!
感受到離山師姐的好意,沈離心里也不禁暖洋洋的。
隨即他又想起一個關(guān)鍵所在:“學天魔劍用不用拜天魔?”
蘇晚魚的嘴角悄然彎起:“這是自然。”
沈離頓時就沒那么興奮了,并打算小小的掙扎一下:“不是同根同源嗎?離山劍法也不用拜天魔吧?”
見他一副很嫌棄的樣子,蘇晚魚很想丟下一句“不學算了”然后轉(zhuǎn)身就走。
可她一想到剛才那道劍意,想到有朝一日身為圣門弟子的三境小修,一劍便把那離山汐顏的道心擊碎...她只好耐著性子慢慢解釋起來:
“你既然晉升內(nèi)門,無論如何也要拜天魔的。”
“屆時傳功長老會考核你的修行進度,說不定還得用上攝魂取念之法...”
“嗯,你也不想被發(fā)現(xiàn)細作的身份吧?”
“若由我?guī)湍阋黄鹦扌校瑺幦√崆鞍萏炷С晒Γ悄愕拿孛芤簿捅W×恕!?/p>
“再者,即便你劍意無雙,可若無玄功護體,以后御敵多少要吃些苦頭。”
“便是我這般境界,也于天魔玄功中受益無窮。”
離山師姐難得說了這么多話,眼神清澈,言語誠懇,仿佛句句發(fā)自肺腑的樣子。
但隨后她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良苦用心都喂了狗。
三境小修居然在笑!
“師姐莫怪...”察覺到離山師姐的眼神漸漸恐怖起來,沈離搖了搖頭,沒忍住又笑了一下:“師姐你剛才說我劍意無雙...”
“......”蘇晚魚沒好氣瞪他一眼。
隨便夸夸就受不了了?
如此心性如何堪破長生奧秘?
她剛想以前輩身份訓斥幾句,卻聽沈離繼續(xù)說道:“我只是沒想到能被師姐如此厲害的修士夸贊,一時間有些得意忘形,不過師姐你也應該多笑笑,剛才笑起來的樣子可比平時更好看了。”
“唔...”
離山師姐一時也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輕輕抿著嘴,假裝觀察田中瞳的長勢。
“既然如此,那我便聽師姐的吧。”
沈離這邊也糾結(jié)好了,從須彌戒里取出了那本泛黃小冊:“按這上面的口訣就行?”
“嗯,你好好研習吧,我先休息了。”
今晚的月色實在灼人,讓她的耳朵尖還有些發(fā)燙,得早點進屋躲一躲。
而且修習《天魔神決》并不需要指點,等哪天他拜天魔時再照看一下好了。
‘希望他與天魔神有緣吧...’她默默想道。
“我已經(jīng)學會了。”三境小修無辜說道。
蘇晚魚緩緩回首,好看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在沈離臉上:“你說什么?”
“這種故弄玄虛的入門功法,自然沒什么難度。”沈離實話實說,還好奇問道:“師姐當初也一定邊學邊罵吧?”
“我...”
蘇晚魚仔細回憶了一下。
自己當初好像并沒有罵啊...
還因為只用了五天便得到天魔神本尊的認同,開心地把師父胡子都揪光了呢...
莫非《天魔神決》被長老們改良過?
心里這么想著,她卻并沒有拿來翻閱,也本能的沒有深究那家伙到底用了多久時間。
畢竟道心雖不是肉長的,但碎了一樣會很痛。
“師姐?”
“沒事...那你這便開始吧。”
莫名的失落漸漸散去,蘇晚魚心里更多了一絲興奮。
能與天魔神如此有緣,這是圣門的一大幸事。
等到三境小修拜天魔成功,再加之他那恐怖的劍道天賦,假以時日,其余天宗又有何臉面夸贊自家天驕?
倘若他修行的速度再快一些,將來能與自己并肩聯(lián)手,七大天宗之首從此便要改名換姓了。
哪怕他執(zhí)意不肯加入圣門...
圣門剛好少一具劍修的傀儡呢~
眼見離山師姐的目光時而炙熱時而深邃,沈離心里也一片溫暖。
師姐這是在鼓勵我啊...
于是他不再猶豫,徑直盤坐于地,心中默默念起了功法口訣。
《天魔神決》通篇總共只有一百多字,比起口訣,沈離覺得它更像一首歌謠,只不過需要一邊默念,一邊按特定的行功路線運轉(zhuǎn)靈力。
不出片刻,當最后一句“鼓起勇氣堅定向前,天魔一定會出現(xiàn)”念完之后,無數(shù)靈力直沖天靈,而他眼前也驀然變成另外一片場景。
‘果然成功了...’
蘇晚魚在旁瞧得分明,也不由輕輕松了口氣。
她從未懷疑三境小修會對她說謊,但拜天魔時總有意外發(fā)生,圣門也曾出現(xiàn)學會功法卻被天魔神抹殺的情況。
此時既然功成,便可以等待魔將或獸魔神現(xiàn)身了。
三境小修與《天魔神決》如此契合,想來得到的傳承也不會太弱。
天魔神本尊就算了,自己已經(jīng)得到了它的傳承,除非隕落,否則它不會再另擇他人。
魔將以及獸魔神也同樣如此。
但蘇晚魚心里還是希望三境小修能被魔將選中。
畢竟獸魔神的反噬太過厲害,長久以往,三境小修恐怕會變成另一幅模樣...
想到那樣的場景,離山師姐下意識皺了皺眉。
而在此時,沈離身子忽然一僵,他不自覺地仰望頭頂,目光也漸漸變得空洞。
蘇晚魚明白,他看的不是星空,而是拜天魔時外人所瞧不見的上古魔界景象。
若血脈天賦契合,相應的魔神便會現(xiàn)身,與修士進行靈魂締結(jié)。
只是那些魔神雖已剩殘念投影,卻還是無比傲慢,往往會在推三阻四一番之后才會勉強出來。
曾有弟子的血脈同時與三只魔神契合,這本是一件幸事,可那三只魔神竟誰都不愿締結(jié),當著那弟子的面玩起猜拳,等成功完成契約了,那弟子也被羞辱的道心盡毀,自此修為不得寸進。
而蘇晚魚能做的,便是萬一沈離被某只極弱的魔神選中,她可以通過與天魔神本尊的聯(lián)系,強行中止這次拜天魔儀式。
盡管這樣會惹天魔神不滿,但為了圣門未來,也是值得的。
念及于此,蘇晚魚便輕聲問道:“哪只天魔選中你了?”
三境小修正處于幻境之中,所以表情略顯茫然,而他的回答也更讓她莫名其妙。
“我選哪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