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的狠看得青滿驚愕不已,她怎么都沒想到,這婦人渾然不顧自己女兒死活,竟真下得去狠手。
寶珠姑娘不過是說了句看似大逆不道的話,但她也不想想,一切緣由皆因她賣人在先。
是你一早拋棄了這個女兒,如今反過來責罵別人是白眼狼,你的臉呢?
眼見楊氏沒任何停手跡象,而寶珠只捂著頭不還手,青滿再忍不住,繞過寶珠,上前一把扯住楊氏衣服,反手就將人甩向一旁。
“咚!”
“啊!”
這一甩猝不及防,楊氏雙手還在揮舞著打人,來不及回護,直接臉沖墻而去,瞬間發出凄厲慘叫。
鼻子做了先鋒,撞在墻上糊出一條血道,疼得楊氏話都說不出,只弓著身子不停打轉。
挨打的寶珠以為這次會同以往那般,她娘要打到自己累了才停手,卻不想只十來下,身上就驟然一松。
她初時有些懵,等回過神看到楊氏模樣,驚得嘴巴半晌合不攏。
這,這……
青滿也沒想到會將人整出血,心知闖了大禍,站在一旁竟有些不知所措,有心解釋卻又不知該如何解釋,只呢喃著:“姑娘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
寶珠忽然抓住了青滿的手,沖她緩緩搖頭,而其雙腳牢牢釘在原地,不上前半步。
青滿張嘴想道歉,一抬頭竟看到寶珠眼中竟泛出一層水光。青滿一驚,心說完了,她果然闖禍了。
然而很快她又呆住,不知是不是錯覺,有那么一瞬,她好似看到寶珠笑了。
一種有什么東西剎那間釋放般的笑,自其嘴角傾瀉而出,卻又轉瞬消失。
青滿的道歉,突然就說不下去了。
寶珠松開了手,依舊沒有上前,只靜靜站在原地看著她娘。
青滿沒看錯,她的確笑了,無法控制地、發自內心的笑了。因為這是頭一次,她娘打她時站出來的人不是添油加醋,更沒有助紂為虐,而是護住了她。
眼睫垂下,按住還想上揚的嘴角,她不免于心中自嘲。
這般看來,她娘說的也沒錯,她秦寶珠果然是個白眼狼。
終于緩過勁兒來楊氏扭頭見寶珠動都未動,氣得揚手就想再打人,結果看到青滿作勢要向前,駭得她下意識向后退了幾步。
也是這幾步,讓她從門內直接退至門外。
青滿眼疾手快,門一拉就要關上。
“別關門!”盡管擔心青滿再動手,但今日事未定,楊氏還有許多話要同寶珠說。
她伸出一條腿擋住角門,狠狠瞪了眼青滿,這才沖寶珠厲聲抱怨:“秦寶珠,你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你娘被人欺負?”
寶珠不應聲,只繃著唇看了眼楊氏,眸底劃過一抹悵然,隨即移開目光。
楊氏見她這般氣得咬牙切齒,罵道:“秦寶珠,你什么意思?你是真不想認我這個娘了?!”
被問的寶珠身子微微一晃,心口被她親手扒開的窟窿汩汩往外冒著血,怎么堵都堵不住,連帶著呼吸都要被奪走。
但下一秒她卻毅然抬頭看向對方,語氣冷漠又堅定地開口:“是,不想認了。”
楊氏:“!”
楊氏瞪圓了眼,好似此時才真正意識到寶珠沒有開玩笑,她是真鐵了心要離開秦家,要脫離她掌控。
這怎么行!
她若離開,那家里生活費誰來擔?大兒子的活計誰來找?小兒子的束脩誰來出?還有她未來的小孫子誰來養?
不能!秦寶珠絕對不能離開秦家!
眼珠子快速一轉,楊氏眼眶里眨眼便含了淚。既然硬的不成,那就來軟的。一個孝道壓死她,她就不信秦寶珠還能再蹦跶。
“寶珠,你可是娘一把屎一把尿養大的。娘沒本事,沒讓你過上好日子,是娘的錯。但娘養你這么多年,沒功勞也有苦勞,你就忍心讓我這個半截身子已經入土的人,從此沒了女兒?你這不是在戳我心?寶珠啊,家里三個孩子,娘知道你最孝順,最心疼娘,所以你一定不會不管娘的對不對?”
以往,只要類似的話一出,這丫頭肯定會心軟,即便心有不服,但到最后還是會聽她的話。
楊氏心中得意,因為她知道這丫頭最想得到她認可,所以每次她都會打個巴掌給顆甜棗。今日一樣,她篤定這丫頭依舊會妥協。
楊氏了解寶珠,寶珠又何嘗不了解她?她的娘精明市儈,卻是個窩里橫,把所有算計都用在了她身上,恨不能讓她一輩子做牛馬,馱著整個秦家往前爬。
不想再說話,她只深深看了眼楊氏后,轉身便往府里走。
這反應令楊氏一怔,旋即意識到什么,急得大喊:“寶珠!寶珠你回來!你還沒回答我,娘知道你最孝順,你一定不會不管娘的對不對?!寶珠!寶珠!秦寶珠!”
幾番大喊始終不能令寶珠回頭,楊氏終于不再裝了,沖著寶珠背影便開始大吼大罵:“秦寶珠,你個沒良心的東西!你忘恩負義!我是你娘!你連親娘都不管,你以為周大少爺還會要你?你別忘了你是個奴!一個卑賤的奴!沒了娘家做靠山,誰都能踩死你!”
寶珠不聽,繼續向前走。
“秦寶珠!你回來!你給我回來!……”
楊氏的聲音很快被隔絕,因為青滿關上了門。聽著外頭傳來的聒噪,青滿眉心緊皺,回頭看向寶珠,只覺那人腳步沉重,沒有絲毫斷絕關系后的快意。
也是,若非被傷透了心,誰愿意跟家人斷絕關系。
青滿嘆了口氣,不再管門外的楊氏,提步去追寶珠。
而她們不見,假山背后,始終有雙眼睛一直在緊緊盯著角門處,將剛剛發生之事盡收眼底。
斷親之事自然不會瞞過周敘棠,待青滿將前因后果盡數稟報離開后,青騅想了想,開口問周敘棠:“主子,需要警告一下秦家人嗎?”
這般大吵大鬧,丟的不僅是寶珠姑娘的臉,也是自家主子的臉。
周敘棠乜他一眼,輕嗤:“警告什么?你沒看出來,她這是在保人。”
“保人?”青騅訝然,皺著眉想了想,忽然反應過來,嘆道:“寶珠姑娘用心良苦啊!”
先不提侯府如何,就永安公主那脾氣,肯定不會放過寶珠姑娘的家人。
燭臺突然爆了燈花,周敘棠目光移過去,拿起蠟簽兒撥了撥,聲音冷淡地開口:“是保人,但也的確是斷親。”
一陣風忽然從窗外吹進來,燭影搖曳間,另一聲低喃跟著化進風里:“沒想到她倒有壯士斷腕的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