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眼中滿是惡毒和驚怒。
這廝居然兩次三番戲耍于他!
是可忍,熟不可忍!
下意識上前,卻是因為周身崩碎而一頭栽倒在河面之上。
“哈哈哈,蠢貨。”
真人’本欲就此離去,瞥見對方仍在河面上徒勞地朝自己爬來,便故意提著安青王又踏前兩步。
“哎呦,你都這副鬼樣子了還想做什么呢?留點力氣想想之后吧!”
看著牢牢抓住自己腳踝卻毫無辦法的‘老僧’。
祂眼里只有數不盡的譏諷。
山上人就該擺清位置,別自以為能與天宮比高!
豈料對方突然低著頭來了一句:
“你猜出了我是無歸山,可你怎么就忘記了,借法冒法是我無歸山的根本**之一?!”
‘真人’眼底瞳孔驟然一縮,不等發力。
卻見自己憤然抬頭朝著那佛光萬丈,受萬千黎民膜拜的平瀾山厲聲呵斥道:
“你我今日已然結下死仇,既如此,我乃雷部三十二正神之一的西路北使,敢問閣下可敢報上名號跟腳?!”
腳下,那‘老僧’此刻心中唯有無盡暢快——哈哈哈!我不好過,你也休想脫身!
祂本尊勃然大怒,居然陰溝翻船!
正欲思索應對,卻聽見平瀾山上悠悠傳來一句:
“小西天,雷音寺!”
一聲落下,方才還在互相使絆子的兩個家伙,心跳齊齊漏了半拍。
自封西天?!!!
剎那間,所有勾心斗角的心思蕩然無存。
一個呆滯地抓著腳踝,一個僵硬地提著安青王,都只是怔怔地望著那佛光萬丈的平瀾山。
隨后,被倒卷的彌水巨浪連帶著他們那未盡的驚駭,一同拍得粉碎!——
時間稍稍往前的平瀾山上。
杜鳶言之鑿鑿的反手抓住了平瀾公的手腕。
這讓對方驚疑不定道:
“哎?”
杜鳶復而笑道:
“我說讓我來幫幫您!”
話音未落,杜鳶便拉住平瀾公,快步向山頂行去。
這讓平瀾公急忙說道:
“先生,先生,我離不開神廟”
說著說著,平瀾公就沒了下文,因為祂錯愕看見自己居然走出了囹圄之中!
“這?這是?”
愕然一句后,平瀾公驚訝看向拉著自己的杜鳶。
對方沒有答話,只是回頭一笑后,繼續快步上前。至此,平瀾公才是發現,雖然這位先生看似走的不快。
可祂分明瞧見前一步才站著的地方,等到后一步邁出就遠遠落在了后面。
看起來,反而是對方比祂更像是這個平瀾山的山神老爺。
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
杜鳶就拉著平瀾公走到了山頂。
在這兒,不僅可以眺望下方的青州和彌水,更能直達天聽!
下方除開河道外,其余早已陌生的青州,則是讓平瀾公晃了眼。
近乎兩百年了啊!
愣神片刻后,平瀾公繼續問道:
“先生,您到底是?”
杜鳶這才說道:
“公有大德,理應身居正位,所以,我幫您一把!”
這位是想要扶正于我?
愣了一下后,平瀾公方才擺手道:
“不可不可,朝廷那邊”
“朝廷?”杜鳶輕笑著打斷,語氣里帶著一種超然物外的篤定,“此事與朝廷何干?我是想要上達天聽,請這煌煌上蒼,親自為您封正!”
平瀾公滿臉錯愕,讓上蒼來封正?
思緒未及厘清,卻見杜鳶已然整肅衣冠,面朝浩瀚夜幕,拱手朗聲道:
“昔年有青州牧姓趙名禹川,念萬民疾苦,治水三年,引彌水回流,有活萬民之功德,故被青州黎民尊為平瀾山神!”
他聲音清越,穿透寂靜山林,直上云霄。
“然時過境遷,神廟破敗,金身蒙塵,某于心不忍。故請上蒼開恩,準我代為扶正平瀾山趙禹川之神位!”
簡單明了,可卻讓平瀾公趙禹川分外迷茫,這么簡單就可以了嗎?
于此同時,下方游船之上的安青王,也道出了那一句讓萬民景從的:
‘愿以我血,滌清西南冤孽!’
只是彌水未能清明,但平瀾山上卻是得見天理!
平瀾公心頭疑惑剛剛和安青王在不同地點,為著不同理由同時升起,祂就倏然瞪大了眼睛!
只見那無垠蒼穹深處,竟真有一縷純粹至極、蘊含著無上威嚴的祥瑞之氣,破開云層,無聲無息降臨而來!
成了?!
趙禹川心神俱震,幾乎不敢相信眼前景象。這敕封天恩,竟來得如此輕易?
不!絕非輕易!是那祈求之人非同凡響!
平瀾公瞬間明悟,看向杜鳶的目光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敬畏。
更令祂驚異的是,杜鳶似乎早有所料。
見這位先生同樣瞧見了那祥瑞之氣后,竟是從腰間解下了一枚小印。雙手恭敬托起,將那縷代表天意認可的祥瑞之氣,穩穩承于印底。
如此之后,他握著小印回頭說道:
“您的德行老天爺記著呢,所以老天爺答應了!”
在杜鳶的輕笑中,他剛剛說出的禱詞,先后浮現于前,憑空成詔。
平瀾公瞠目結舌。
杜鳶輕笑一聲后,抬起小印就要代為落在這天詔之上。
略有阻滯之感,不過依舊輕易。
因為平瀾山神之位,實至名歸。
可也在此刻,山下彌水之上突然生變。心有所感的杜鳶手中微停的看向了下方彌水。
只見游船已經爆裂,兩名在他眼里如淵如天虛實不定之人更是沉浮于彌水之上,隔空對峙。
見狀,杜鳶眉頭微微挑起的再度向著蒼天拱手求道:
“萬請加賜彌水之權,已讓平瀾公可以再安波瀾,得救黎民!”
天詔雖然還在,但蒼天卻再無回應。
山水不相容,功德不相匹,無可加賜也。
心頭略微所感的杜鳶深深皺起了眉頭。
正思襯間,卻猛然見天雷轟落,彌水直上。
二者對撞之下,不僅萬籟皆寂,天地變色。
哪怕隔著如此之遠,那水汽都是沖將而來,吹的二人衣角翻飛,林木呼嘯。
唯有天詔從始至終毫無所變。
隨即,二人更是看見彌水懸河而起,似乎馬上就要覆壓四方,以成洪災。
平瀾公不知道怎么了,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能看著似乎馬上就要重新泛濫的彌水干著急。
而杜鳶則是看向了那正在不斷奔逃的萬千黎民,他們**凡胎,逃無可逃。
自己都察覺了這一點后,他們便將最后一絲渺茫的希望,盡數寄托于縹緲的神佛,朝著虛空拼命叩首祈求。
此情此景,令杜鳶眉頭深鎖。
然片刻之后,便是隨著一聲嘆息舒展開來。
沒什么可以糾結的,萬千黎民性命就在眼前,自己也有力一試。
不就是一個越發失衡嗎?
地藏王菩薩都說了。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真言一出,萬丈佛光至此而起。
煌煌如大日,頃刻亮白晝。
那天詔也才在此刻歸于無形。
于此異鄉道出大菩薩菩提心的杜鳶跟著摘下了頭頂的白玉簪子。
發髻零落,長發消散。
復歸本我的杜鳶一手莊嚴合十,一手穩托法印,朗聲長笑:
“平瀾山山神,聽封!”
佛音大唱,妖魔邪祟,皆為所鎮!
無名神廟之中,端坐神臺把玩著白玉菩提的那位,也慢慢停下了手中動作。
繼而,跟著杜鳶所言,握著白玉菩提不斷落筆。
杜鳶每說一個字,此間就跟著寫成一個字,繼而成詔浮于杜鳶身前。
“爾生前引水安瀾,功蓋青州,今敕封爾為【平瀾山正神】!”
“今劫數滔天,眾生啼哭。”
“故賜爾山川水脈之權。”
“著爾即刻顯化真身,立鎮此劫!”
詔書落定,敕鎮坤輿!
金身已復的平瀾公早已隨之深深拜服。
“平瀾山山神領法旨!”
看著山下逐漸青晏的彌水,輕笑一聲的杜鳶取出了那枚白玉簪子。
把玩片刻后,無奈笑道:
“說是壓一壓佛法一脈的修為,不曾想,如今卻是差的越發大了。”
最開始杜鳶所想的,本是借青州全城百姓之力,抬一抬自身道家一脈的修為。
以便讓兩脈不那么失衡。
可如今,卻是
可惜,但不后悔,甚至十分慶幸。
畢竟如此才說明,他還是他。沒有變的和下面被拍碎的兩人一般,眼中只有‘自利’而無‘旁余’。
或許不這樣真的會過的更好,但,那樣真的更好嗎?
白玉簪子重新插上,滿頭長發隨然而回。
萬丈佛光自是如數消失。
唯一不美的就是,這個自己盤的發髻有點難看了。
但杜鳶摸了摸覺得應該還算湊合。
笑笑后,抬腳朝著青州而去。
今夜還有最后一點才能收尾呢!
正好,也讓我這奔波半天,一無所得的道士賺賺余利!
——
彌水兩岸,無數百姓喜極而泣,哪怕佛光已然消失,山神亦是不見。
可他們依舊不停的朝著平瀾山頂禮膜拜。
今夜浩劫,如無菩薩顯靈,這青州定是十室九空之慘象。
因著幾乎所有人,不論男女老少,販夫走卒都在不停的膜拜佛光消散的平瀾山。
也就沒有人注意到,在彌水河畔,一個狼狽的身影撲騰著爬上了岸邊。
此刻更是直喘著粗氣,倒在岸邊宛如死狗。
按理說這般狼狽還能撿回一條性命,理應再無他顧。
可這人不同,他喘過氣后,就是狂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本王這都安然無恙,本王這都安然無恙啊!”
“天命!我果然有天命加身!”
歷盡波折,可卻次次有驚無險。
最后更在那般大浪下毫發無傷的回到了岸邊,而沒有淹死在彌水之中。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安青王,越發篤定自己定然真的天命在身!
不然他怎么還能活下來的?
沒見跟著他一起上船的里,就連那兩個不知根底深淺的家伙都死了,但他卻還好端端的嗎?
隨著安青王的狂笑,周邊也有人急忙喊道:
“天啊,是王爺?王爺還活著呢!”
聞言,安青王帶來的王府一干,便是急忙找了上來。
甫一見面,就齊刷刷的跪倒一片道:
“王爺啊,您真是嚇死我們了!”
看著周圍聚攏的幕僚和甲兵。以及其余終于反應過來,還得跪他這個安青王的百姓。
安青王一腳踹開上來哭訴衷腸的幕僚道:
“放肆,本王天命加身,豈會有事?”
一聽這話,被踢開的王府長吏急忙從地上爬起,趕緊抱住了安青王的大腿道:
“王爺,王爺,您這是落水受驚,小登科遇寒,以至于神志不清了啊!”
說著,他對著周圍還愣著的王府之人喊道:
“快,快請大夫來給王爺看看啊!”
天命加身之前您說說也就算了,如今那兩個殺千刀的都進大江之底了,您怎么還能說的?
再說了,如今不應該是趕緊撇清自己和那兩個混賬東西的干系嗎!
怎么還天命加身了呢!
這不是要命嗎?這不!
安青王豈會不懂長吏的弦外之音?他心知肚明,只是此刻再也容不得任何人戳破他僅存的幻想。
極致的驚恐過后,人的情緒往往會走向另一個極端。安青王此刻,正陷于這般境地。
故而他勃然大怒道:
“混賬!本王天命護體,豈容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妄加編排?!”
長吏魂飛魄散,匍匐在地,幾乎要哭出來:
“王爺,那兩個蒙蔽您的混賬已經葬身江底。但,但您放心,下官最遲明日就會幫您揪出,究竟是何人藏在背后,意圖離間您和陛下的兄弟情分!”
為了將安青王從懸崖邊拉回,長吏已是絞盡腦汁,用盡了一生的急智。
然而無用。此刻的安青王,最聽不得的便是旁人否認他唯一能抓住的虛幻稻草
早年就藩,他是棋子。
后來削藩,他是棋子。
先前彌水,他還是棋子。
樁樁件件,積郁已久,此刻如何還能忍受?
安青王徹底爆發!
他猛地再次踹開長吏,雙目赤紅,聲音因狂怒而扭曲:
“說!給本王說!本王天命加身!!”
長吏肝膽俱裂,磕頭如搗蒜:
“王爺!醒醒啊!您真是急癥攻心了!”
“殺了他!”安青王目眥欲裂,嘶吼聲響徹夜幕,“給本王殺了他!!!”
周圍之人卻是個個沉默,沒有一個膽敢說話,也沒有一個真的行動。
“啊——!”
安青王只得自己扭曲著臉龐,一把抽出身旁甲兵的腰刀,就要砍了那個該死的長吏。
正欲落刀,卻是聽見一聲:
“你啊,真的是連條泥鰍龍都算不上。”
這聲音宛如定身一般,將暴怒中的安青王直直定在了原地。
直到那腳步聲慢慢走到了耳旁。
安青王才是怔怔回頭。
隨之,呼吸都幾乎一窒。
果不其然,是那個該死的野是那個青縣的道士!
“你——!”
“嗯,正是貧道。”
杜鳶看著眼前已經不知該如何形容的安青王輕笑而答。
怎料這回應如同火星濺入油鍋,安青王徹底癲狂:
“跪下,就算是你也要給本王跪下!”
杜鳶奇怪笑問:
“為何我要給你跪下?”
“因為本王天命加身,你就算有再高的道行,你也得跪在本王身前!”
“天命,你為何敢說自己有天命?”
安青王渾濁的雙眼瞬間爆發出近乎懾人的精光!
是了,他雖然一直是棋子,但他也有足以自傲的資本!
“因為本王歷經艱危險阻,卻依舊安然無恙!看見那滔天血河了嗎?本王可是從那里面活著回來了!”
說到此處,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帶著一種近乎病態的解脫和狂熱,斬釘截鐵道:
“如此天命昭昭,鐵證如山!本王焉能不是天命所歸?!”
可對方卻是憐憫搖頭的道了一句:
“那不是你有天命加身,而是你不該如此喪命。”
安青王的下場,杜鳶一直看的很清楚,那就是斬首!
最后一點幻想被人戳破之后,安青王反而沒了那種癲狂,只是愣愣問了一句:
“你說什么?”
杜鳶認真的看著他說道:
“你害人無數,貪金貪地,如今更是連謀反都備上了。所以,你不會死在這彌水里,也休想如歷代藩王那般,得個自縊、飲鴆的‘體面’。”
杜鳶的聲音很平淡,可卻字字如刀,直戳心口。
末了,杜鳶看著他的頭頂說道:
“你會是自開國以來,頭一個于萬民矚目之下,被押赴午門斬首的藩王。”
聲音還是很輕,可卻砸垮了安青王的心神。
“不可能!”安青王雙目赤紅,嘶聲咆哮,“他殺不了我!一個僥幸竊據龍椅之輩,安能殺我!”
“本王雄踞青州!七鎮州軍,六鎮盡歸麾下!地方豪族十之七八依附門下!更有膏腴萬頃,坐擁長樂、安平、浮水三倉,積粟足支十年!”
“如此局面,縱難揮師南下,亦可劃地稱雄!”
話音未落。
一個聲音自身后冷冷響起:
“崔氏青州房崔平,清河房氏青州系房無良。”
“前來復命,稟告道長,七鎮州軍已悉數盡查。都統以上軍官,皆已自證清白,絕無從逆之心。余下冥頑不靈者,業已伏誅!”
安青王愕然回首,未及開口,又見張、韓二家之人聯袂而出。
“益都韓氏韓承,錢塘張氏張載。”
“前來復命,稟告道長,青州諸族族長,凡涉逆案者,皆已悔過認罪,現下俱在獄中候審!”
“你們?!”
安青王喉頭一甜,目光掃過,瞬間窒息——
那個據傳嘔血半盆、還被他賜下百年老參吊命的馮德正,竟好端端立在那里,此刻正與邢氏家主一同出列:
“伯陵馮氏馮德正,青州邢氏邢直。”
“前來復命,稟告道長。安青王府所有明暗田畝已徹底清丈,長樂、安平、浮水三倉亦盡數查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