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測站的量子鐘開始震顫。
原本璀璨的星系像被潑了墨,突然變得暗淡。代表著引力波強度的紅色曲線正在垂直攀升。
地球的夜空呈現(xiàn)出詭異的純凈。沒有星光,只剩一顆不斷膨脹的旋渦,扭曲了黑暗。通信衛(wèi)星開始墜落,像是斷頭臺上的鍘刀垂直砍向地表。海洋翻涌,沙漠嗚咽。
觀測儀中,存在了九十六億年的星系在坍塌。撕裂的分子云射出放射狀的光帶,緊接著驟然縮小。時空仿佛被卷曲,隨著星系蜷縮成一粒塵埃。那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膨脹,擴散,拉扯開宇宙,變?yōu)楹诙础8浇男枪庀蛑诙淳蹟n,被吞噬殆盡。
地球受到前所未有的波及。潮汐混亂,天氣狂暴,北半球所有運轉(zhuǎn)的核磁共振儀爆出火花。地球陷入黑暗,和宇宙融為一體。
聯(lián)合國花了數(shù)月時間重振地球,星系坍塌在提醒他們地球和人類即將面臨的危機。聯(lián)合國絕不允許人類文明毀滅,恰逢這時,有一顆星球向地球發(fā)出信號。
宿羅站在玻璃前,挑眉道:“這個星球看著就很安全。”
自從安咎和宿羅角斗過后,宿羅就同意穿著這套特質(zhì)皮膚,防止他無意燙傷他人。
無邊無際的綠填滿了整片玻璃,不含任何雜色。恒星的散逸光芒穿透了星球。
夏溯也湊到玻璃前:“現(xiàn)在終于知道為什么聯(lián)合國盯上了這顆星球。”
她黑色的眼睛與綠色交疊,緊盯面前越放越大的星球。
“它和地球太像了。”
人類共睹了另一個星系坍塌,急于尋找一個退路。聯(lián)合國打著邀請夏溯,安咎,和杰克去參觀綠星,實則是利用他們盜取情報。夏溯作為人類的一員,更是作為人類中擁有頂尖武力的一員,她會為全體人類考慮。
夏溯從前想,當(dāng)她成為角斗士,一定要自由自在的活著。她終于擺脫了病痛的折磨,才不要被大義牽扯。但事與愿違。當(dāng)夏溯真的成為地球上最強大的角斗士,她的心開始被其他人的痛苦所牽動。責(zé)任感無聲無息的鉆進了心臟。歸屬,基因,牢牢牽住了她。
雇傭兵的經(jīng)歷和心態(tài)深深扎在杰克心里。他不理解大義,但他理解夏溯。
在夏溯看來,安咎肯定是一個愿意擔(dān)負(fù)責(zé)任的人。沉靜,果敢,慈悲,怎么看都是一個典型的大義者。夏溯不知道的是,安咎可不這么想。
宿羅打著:“好不容易找的幾個合格的對手,我還沒打盡興,怎么放任你們?nèi)ニ馈r且,我還沒和杰克角斗,要死,他也得死在我手里。”
這樣的原因,跟著夏溯和安咎來了。杰克剛完成又一次人體改造,此時正在恢復(fù)。他本來固執(zhí)的要加入,卻被夏溯嚴(yán)肅拒絕了。
飛船穿過大氣層,在無垠草地上方飛行。向下望去,除了綠茵,其余的什么也沒有。
這是人類首次拜訪綠星。自綠星向地球發(fā)送信號后,兩個星球間一直保持著友好的聯(lián)系,終于決定見面。
飛船降落在草坪上,夏溯四處看了一圈,除了植物還是植物。
聯(lián)合國這次派遣的指揮官顯然也有些疑惑,一聲令下,所有交際員和士兵都在艙門口排好。正當(dāng)指揮官在猶豫要不要出去時,飛船開始劇烈的震動。或是說飛船下方的土地在震動。指揮官立刻下令起飛,卻來不及了。
隨著震耳欲聾的轟塌聲,飛船墜入地面。黑暗在玻璃外閃動。
飛船很快停止下墜,被穩(wěn)穩(wěn)的托住。只見粗壯的藤蔓快速攀上玻璃,它們相互搭錯,把玻璃蓋的密不透風(fēng),整個飛船被包裹。指揮官并不能確定這些藤蔓是否危險,剛想下令再次嘗試起飛掙脫藤蔓,突然被通訊設(shè)備上傳來的訊息打斷。
通訊臺上跳出一條藍色的信息,發(fā)亮的光點組合出幾個字。
“接住你們了。”
而發(fā)送那條信息的生物,正是與人類對接的綠星生物。
飛船被藤蔓穩(wěn)當(dāng)?shù)乃偷搅艘黄叵禄刂小L俾麑w船輕放在地面,便迅速滑下玻璃,退到了懸崖下,不見蹤影。
指揮官在通訊臺上又和對面的生物交談了一下,就命令所有人整規(guī)隊伍,準(zhǔn)備登下飛船。
艙門升起,基地上方垂掛著許多發(fā)亮的水滴形光球,淺黃色的暖光將所有人籠罩。
隊伍緩緩朝前走去,對面立著一排排奇形怪狀的植物。
就當(dāng)隊伍離那群植物只剩幾米時,它們動了。
領(lǐng)頭的是體型異常大的花。它輕輕擺動著莖上的三個花蕾,幽紫色的花瓣上下晃動,花絲豎立著。它慢慢移到指揮官面前,低下三顆頭,露出花瓣深處的猩紅斑點,友好地點了點頭。
下一秒,只見指揮官的頭被花瓣吃進口中。
所有人驚恐的盯著面前的巨型植物,有幾個人上前想要把指揮官從花瓣口中拉出,卻遭到副指揮的阻攔。
紫色的花瓣輕柔的包裹住指揮官的頭,它黃色的花藥在指揮官臉上拂過,又蹭了蹭,然后就放開了他。
副指揮解釋道:“這是它們打招呼的方式。”
作為植物,它們并不會說話,所以對于像人類這種外來生物,只能以這種方式溝通。人類干脆就叫它們綠植,因為和地球上的植物極為相似。
人類和綠植交談了一番,大概就是紫花不停的用花藥去觸碰指揮官的臉,而綠植可以聽懂人話,所以溝通順利。最后領(lǐng)頭紫花提議帶著人類參觀綠星,兩支隊伍其樂融融的離開了。
夏溯,宿羅和安咎自然也跟著。夏溯注意到副指揮回過頭,她立馬捕捉到副指揮的視線。夏溯點點頭,副指揮裝作只是回頭看一眼,又看向前方。
隊伍一路前行,他們踏上一片巨大的葉子,夏溯甚至能感受到腳下凹凸不平的纖維,不是想象中柔軟的觸感,反而十分堅韌。
葉子以極快的速度上升,將隊伍托到地面。碧空爽朗,藍與綠向中間合并,在視線盡頭化作地平線。
隊伍繼續(xù)前進,沒人注意到有三個人站在懸崖邊,向后一仰,消失在天空之下。
黑逐漸覆滿夏溯的視線,風(fēng)卷起獠牙劃過身體,腦袋因為充血變得沉重。她張開雙臂,銀色的觸手布滿后背的空間,深深扎進泥土砌成墻壁里,將夏溯定住。同時還有兩根觸手接住了宿羅和安咎,三人懸浮在深不見底的空洞中。
夏溯把手里一直攥著的器械插進墻里。器械沒入泥土后伸出一根亮著藍光的管子,在墻里四處移動。三人耐心等待。
很快,管子停了下來,在墻上畫出一條引導(dǎo)線。夏溯用觸手在墻上快速移動,來到了管子的盡頭。她一拳打向面前的墻,結(jié)實的泥土在觸到拳峰時崩塌,露出一個漆黑的洞。
夏溯鉆了進去,不忘用觸手把身后的洞填起來,接著落在地上,收起了觸手。三人一路順著洞穴前進,走了大概五分鐘,就到了死路。夏溯又一拳打向墻面,隨著泥土塌向地面,晃眼的光灌入洞口。
夏溯下意識抬手遮擋。她撇過頭,眨眨眼,難受的轉(zhuǎn)動眼球,逐漸適應(yīng)光亮。
夏溯放下手,映入眼簾的是滿屋千奇百怪的植物,它們被精心栽培在一個個透明培養(yǎng)皿中。透明的物質(zhì)像是植物體內(nèi)的內(nèi)膜,花瓣和葉子在亮黃色的光下浮動。
夏溯警惕的踏出洞口,緊繃著后背和右手隨時準(zhǔn)備攻擊。整個養(yǎng)殖場被泥土所包圍,腳下的泥土卻相當(dāng)濕軟,散發(fā)出土腥氣。
突然,一絲翠綠吸引了夏溯的注意。她低下頭,看著面前的土地里冒出一根綠絲,它輕微擺動著頭部,接著鉆進土里,反復(fù)進進出出,很快一行綠色的字就在泥土里織起。
正是她的名字:“夏溯。”
夏溯略微驚訝的挑眉,蹲下,伸出手指插入土中。松軟,濕黏的泥土包裹住她的指尖,有些冰涼。
夏溯在地面也寫出兩個字:“霄蘅。”
這并不是對面綠植的名字,而是這次派遣來的副指揮的名字。
夏溯站起身,看著其中一個培養(yǎng)皿被緩緩掀開。
一張人臉正盯著她。
身旁的安咎和宿羅也明顯一愣,謹(jǐn)慎的看著將培養(yǎng)皿小心放在地上的人。夏溯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托住培養(yǎng)皿的是一根根棕色的根,這根本不是人類。
剛掀開培養(yǎng)皿的生物緩慢朝著三人移動,它不確定般伸出一根很長的根,在空中漂浮著。夏溯依舊緊盯著不遠處的生物,身體卻放松下來,以示自己沒有危險。她小心握住空中的根,上面豎立著根毛被壓住,軟綿綿的頂著手掌。
在雙方確認(rèn)身份后,夏溯才放下一半的戒心,浮在遠處的人臉越走越近。等到它走到跟前,夏溯才真的看清。人臉其實是花瓣深處的圖案和花蕊拼湊而成,肉色打底配上黑色的點與線,從遠處就像一張睜著眼的人臉。即使走近,夏溯還是能清楚地看見那張臉,甚至更為詭異,明明是人的面孔,可越看越抽象。
它伸出長滿細長絨毛的花藥,掃過夏溯的臉頰,又碰碰她的鼻尖。毛茸茸的觸感不禁讓夏溯的抽了一下鼻子。她望進花蕊,一根根肉色的花絲扎進中央,尾端連帶著一顆橢圓形的花藥,在空中浮動自如。夏溯雖然能讀懂綠植的語言,即使她不刻意翻譯,都能感受到面前生物的友好。
絨毛蹭過夏溯的鼻尖,又劃過睫毛,眼皮的敏感感知讓她眨了下眼。
花藥上的絨毛,和夏溯的睫毛一同顫了顫。花絲感應(yīng)到夏溯的反應(yīng),又彎曲起枝莖,頂了一下她右眼上方。夏溯好奇地轉(zhuǎn)動腦袋,主動貼上花藥,用臉頰蹭過絨毛。
夏溯感覺花絲輕微晃了一下。
忽然,所有花藥湊了上來,把她的臉圍住,在不同的位置刮蹭,摁壓她的皮膚。
宿羅上前去拽綠植,被安咎拽住。他回頭想甩開安咎的手,卻順著他的目光看到夏溯正親熱的和那群花藥貼合。
過了一會,花絲退回花瓣中心,又組成了一張臉。
剛剛交流的熱情瞬間消退許多,夏溯看著那張毛骨悚然的臉,問:“你叫什么?”
眼看花藥又要貼上來,她這次冷靜下來,不讓花藥觸碰自己的臉太久。
它在夏溯臉上描繪著。
“我們知道自己是誰,所以不需要名字。”
夏溯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那開始介紹吧。”
眼前的這個綠植其實是人類的臥底,它叛變加入人類的陣營,幫人類傳輸資料。還有就是協(xié)助這次的行動。
人類在目睹另一個星系坍塌后,對地球即將面對的危險提高了警惕。而不久后,綠星首次向地球發(fā)出信號,雙方溝通后人類派遣無人機拜訪綠星,發(fā)現(xiàn)這顆星球和地球極為相似。可以成為替代品的相似。
人類借著此次拜訪的名義一是來探查綠星的表面情況,二是派出夏溯,安咎,和宿羅和隱藏在綠星的臥底對接,讓它介紹綠星藏匿著的致命植物,并且取樣。為日后占領(lǐng)這顆星球做準(zhǔn)備。
綠植領(lǐng)著三人走過一棵棵植物,介紹它們的功能和弱點。
有些極具攻擊性,比如一顆圓盤形的花朵。它筆直的插在土里,枝莖上面覆著一層透亮堅硬的黏膜,頭部長著一朵黑白相間的花。
花朵由六片巨型花瓣組成,一瓣平鋪在正面,兩瓣斜著貼在兩側(cè)。其余三瓣鼓成三個半圓擋在后面。前面三瓣是純黑色,而后面三瓣則是黑色作為底色,綴著許多白色斑點。
中間的花瓣輕微向后曲折,剜出兩個洞,露出后面的白斑。站在培養(yǎng)皿面前的綠植從墻邊的柜子里拿出一只肉蟲,丟進了培養(yǎng)皿上方的小洞。
肉蟲啪嗒一聲摔在地上,慢悠悠的爬起,蠕動豐腴的身子在泥上爬行。
只見花瓣上的兩個洞里探出兩只白芽,尾端掛著黏膩的黃色液體。白芽在洞口轉(zhuǎn)了兩圈,就垂到了地面,一動不動。
肉蟲聞到黃色液體散發(fā)出的香甜氣息,試探性地靠近。發(fā)現(xiàn)沒有危險后,開始大膽的舔白芽。
肉蟲沉浸在香甜的味道中,絲毫沒有注意到另一只白芽繞到了它身后。
白芽迅速纏上肉蟲的后半身,肉蟲想要逃,已經(jīng)來不及。隨著另一只白芽纏上它的前半身,肉蟲被撕成了兩半。它嘴邊的觸須還粘著幾滴持續(xù)散發(fā)誘人香氣的花蜜,沒來得及被卷入腹中。
兩只白芽各自拖著半邊身體,分別送進兩個洞中。后面帶有白斑的花瓣動了動,開始分泌腐蝕溶液。
夏溯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旁邊的綠植則悠悠說道:“這只是一顆幼花,成年后的足以吞下一個人類。”
夏溯瞧著面前伏動的花苞:“人類可不像肉蟲。”
花瓣上的空洞伸縮著,津津有味的品嘗嘴里肥碩的肉塊。
“別小看植物進化的速度。”
綠植花心處的人臉不安的扭動了幾下。
夏溯不動聲色,率先走向下一棵植物。
他們沒一會就講完了半個養(yǎng)殖場,就在綠植投入的介紹著面前紅彤彤的植物時。宿羅終于忍受不了,不客氣的打斷了它。
“你就不能不用人臉對著我們?那張臉是在對建立友好關(guān)系幫倒忙。”
綠植明顯有些受傷,原本支棱在空中的花絲垂向地面。
不過夏溯和安咎并沒有意見,畢竟那張臉看著的確詭異。
肉色的花瓣漸漸褪成老舊的白色,邊緣沾染著淡黃色的污漬,像是一本被遺忘在閣樓中的古書。
宿羅扭頭,滿意的看向安咎,征求附和:“看起來順眼多了,不是嗎?”
安咎變換了一下站姿,宿羅明白他這是同意自己的觀點。
綠植很快恢復(fù)狀態(tài),繼續(xù)對著面前的植物講解。
“每一個葉包里的燈芯都具有縫合傷口的功效。”
綠植用一根花絲指向植物尖頭垂掛著的葉包。黃色的莖根勾著半透明的葉子,組成了一個個圓鼓鼓的圓柱體,紅光透過薄弱的葉片,在培養(yǎng)皿內(nèi)撐起紅色的光圈。如同春節(jié)時家家戶戶門口掛著的紅燈籠。
“將葉包剝開,只要里面亮著光的種子離身體較近,種子就會自己縫好身上的致命傷口。”
綠植照例介紹完,朝著另一棵植物移動。
“葉包離開植物本體后多久有效?”
安咎站在原地,突然出聲問。
綠植回身答道:“一直有效。”
接著繼續(xù)前進。
三人一植順利的查看完養(yǎng)殖場內(nèi)所有的植物,回到了夏溯他們進入養(yǎng)殖場的洞口。
夏溯臨走前,好奇的問:“你和養(yǎng)殖場里的這些植物有什么區(qū)別?如何鑒定像你這種的“高級”植物?”
花絲波動了一瞬,它輕擺著頭,花藥掃過夏溯的雙眼。
“沒區(qū)別,它們終會長成我這樣。”
夏溯沒有再追問,就由這模棱兩可的回答終結(jié)他們的會面。
她轉(zhuǎn)身和安咎,宿羅重新返回隧道,順著漆黑的泥壁摸回飛船。
“即使沒有那張人臉,那朵怪花看著還是不順眼。”
這是宿羅回到飛船上第一句話。
“你什么時候看誰順眼過嗎?不過,臥底這種身份,特別還是敵方物種,的確要提高警惕。”
雖然話里帶刺,但從安咎嘴里說出卻絲毫不覺扎人。
飛船安全返回地球,在總指揮向聯(lián)合國報告的時間里,夏溯單獨去找了副指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