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被眾人無聲恥笑的官員見此情形,倒也不惱。
只是輕笑兩聲便舉起茶杯獨自飲茶,將此事一筆帶過。
他能站在這里。
并不是因為他有多么出眾過人的真才實學,而是因為他代表了某一個世家豪族的利益。
身為明面上的代理人,他的腦子并不需要多么好使,只要做到不蠢,就夠了。
真要本事出眾的話,誰還來京里當官啊?!
真當族望留原籍這句話是白說的?
眾人也沒有在這個小插曲上多做計較。
打趣兩句后,便有一名官員站出來正色道:“雖然我等算是暫時緩了眼前之急。”
“但我現在仍有一點大為憂慮......”
說到這里,這位官員頓了頓,房間內也又因這句話陷入安靜。
閣老施鳳來捋了捋胡須:“但說無妨,我等聚集于此,本就是要集思廣益共度難關。”
那官員繼續說道:“如若陛下突然之間心中生疑,不再行外巡之事的話,我等接下來又該如何?”
施鳳來嘴角揚起笑意:“之前是因為陛下手段酷烈且毫無軟肋,現在既然已經知曉陛下顧慮,那繼續借著遼東之事做文章便可。”
“只不過,屆時諸位的日子恐怕便沒法像之前那般好過了,這點需要大家提前做好準備。”
“而且...面對袁崇煥那廝,我等也需要多給他些甜頭才行。”
眾人皆是撫須頷首,認為此舉可行。
那名說話的官員也是點了點頭:“這樣的話,看來唯一的顧慮便是陛下外巡之后,朝中那些皇黨了。”
“諸如閹宦、陳新甲、張維賢之流...務必將其清掃殆盡。”
黃立極擺了擺手:“不必擔憂,即使京營明日被皇上肅清,練兵之事也不是短時間內便可一蹴而就的。”
“只要皇上不在,這些人終究起不了什么大用。”
這句話說完,眾人心中懸了許久的那塊石頭也是終于跟著一起落下。
勝利,就在眼前了。
有些官員興奮之余,甚至還忍不住輕哼起來。
......
另一邊。
宮屬驛站之中。
毛文龍用了大半天時間,將自己對遼東局勢的分析,以一種簡潔干練的方式述之于紙上。
這些東西本就是存在于他腦子里的,所以寫起來并不算太難。
同時。
毛文龍對不久后的召見也是極度忐忑。
雖說新皇召見他的舉動,算是證明了他進京述職之事已經贏得新皇信任。
但此事實在太過重大,但凡對方是個稍顯平庸些的皇帝,毛文龍都不會如此。
可對方偏偏是個能帶大明走向新生的年輕雄主。
這讓沉浮了半輩子的毛文龍,變得比第一次上陣砍人時還要緊張。
好在。
這份緊張至極的情緒并沒有折磨毛文龍太久。
在夜幕降臨之時,他終于等到了宮中來的太監。
一番禮節性的程序過后。
須發皆白的毛文龍被帶到乾清宮的一間偏房之內。
進入房間時毛文龍偷偷看了一眼。
只見一個渾身散發著滔天氣勢的年輕人正面無表情的坐在一個書桌旁,手里拿著的似乎是一幅地圖。
毛文龍不敢多看,當即收斂起心神,重重跪地伏首道:“臣毛文龍,叩見皇上!”
他沒有在話中加任何多余的官職,只是用了一個臣字。
說完這句話,毛文龍便靜靜的跪在地上,不再多言。
他已做好準備。
等皇上讓他平身之時,他便將那封策論獻上,同時再將自己對大明一些時事的見解說與陛下。
雖然如此有些不那么合乎禮節。
毛文龍清楚陛下不會在意這些。
最重要的是,陛下能做到這一步,即使是再天縱奇才,那也必然是日理萬機殫精竭慮之下方可達到。
所以自己不能讓無用的廢話耽誤了陛下寶貴的時間。
毛文龍跪伏于地靜靜等待。
然后,一句讓他此生難忘的話便如驚雷般在他耳邊炸開。
“東江鎮上下軍民做的很好,大明欠你們的,朕會慢慢還。”
聽著這句話,毛文龍突然覺得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原本在驛站之內構思、演練了上百次的話語,此刻竟是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跪伏于地的毛文龍全身上下劇烈顫抖起來。
就在此時。
一雙粗糙有力的大手托住他的臂膀,他猛的抬頭一看,發現托起他的竟是剛剛坐于前方的陛下!
兩行熱淚從毛文龍眼眶涌出,以往數年來心中所積攢的所有負面情緒全部在此刻煙消云散。
顫抖的毛文龍被朱由檢扶到一旁的椅子上。
王承恩也是適時端來一壺茶水放于桌前,笑道:“毛大人,喝些茶水穩穩心神吧。”
毛文龍舉起茶杯一飲而盡,這才有了幾分重新開口發聲的能力,但官服袖袍中的雙手仍是止不住顫抖。
“陛下......”
朱由檢沒有說廢話,而是繼續朝王承恩吩咐道:
“從內帑中取五十萬兩銀子充作東江鎮今年軍餉,著錦衣衛秘密護送。”
王承恩躬身應道:“奴婢領旨,奴婢即刻便去操辦。”
“陛下......”
朱由檢擺擺手將毛文龍再次打斷。
“無需多說什么無用之話,將遼東的局勢說給朕聽聽。”
毛文龍胸口起伏數次,這才慢慢穩住心神開口道:“陛下,遼東之事雖然危急,但并非無可救藥。”
“目前遼東勢微根本原因乃是士卒餉銀拖欠成風,底層士卒毫無戰心,而金人并不像傳言中那般驍勇善戰。”
“朝廷每每發下餉銀,出了京城便先被分掉一筆,繼而是地方、軍將......根本落不到士卒手中。”
“但即使如此,遼東許多地方還仍對金人有一戰之力。”
“若是能將此等大患一掃而清的話,金人實則不足為懼。”
“除此之外,還有一大原因便是朝中一些世家豪族和將領與金人私下里有所勾結,養寇自重好從中攫取巨額利益!”
聽著毛文龍的話,朱由檢點了點頭。
以漢人種族的優越性,若非情況真的特殊,不可能被異族壓著打。
這也正應了那句“明軍不滿餉,滿餉不可敵”
看著毛文龍,朱由檢突然問了句和上面的談話內容毫不相干的話:
“你覺得袁崇煥此人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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