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店多日,吳記川飯終于迎來了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午高峰。
而且在可預見的未來,至少在國子監和太學遷回舊邸之前,客流穩定且可持續。
結算時刻!
吳記川飯中午共收2200余文,加上原有的5600余文,共計7800余文。
“二郎,租賃攤位之事,你辦得怎么樣了?”
二郎回來時,師徒倆正忙著炒菜,無暇過問,眼下終于得空,遂問起此事。
李二郎邊刷碗邊作答:“辦妥了,已租下二道門內膳食區的一處攤位。”
說罷擦干凈手,摸出憑證遞給吳掌柜。
大相國寺萬姓交易和今天的大型展會一樣根據商品的類型劃分出了各個“展區”,既便于管理,也便于游客找到自己需要的商品。
吳銘將憑證收好,接著詢問攤位的大小、具體的租期、相國寺提供哪些設施器具等等。
李二郎對答如流,顯然經過詳細了解后方才做出決定。
二郎辦事還是靠譜的。
不靠譜的是相國寺,400文只提供一塊露天的場地,別的一概沒有,全靠自備。
“若是下雨,這租金是退還是不退?”
李二郎笑起來:“孝敬給菩薩的錢哪有退回來的道理?掌柜的應該比我了解才是。若是下雨,便往后順延。”
“……”
說的好像我上輩子貪墨了許多香火錢一樣,菩薩才不是這個樣子的!
至于所售貨物,倒沒什么禁忌,坊間甚至把萬姓交易叫作“破臟所”,意思是要買賣來路不明的名貴贓物就得上相國寺。
葷腥更加不成問題,相國寺的眾多寺產中便有專門養豬的,在本部七十二院中還有善于烹調豬肉的寺院,因而被戲稱為燒豬院。
前任文壇領袖楊億常帶同僚上燒豬院打牙祭,有一回給院內僧人提了個小建議:“燒豬院委實不雅,不若改為燒朱院。”自此,燒朱院便叫出了名。
這樣看來,后天需要帶的東西真不少,鍋碗瓢盆就不說了,桌椅板凳至少也得備一套。
李二郎問道:“不知掌柜的打算租太平車還是江州車?咱們得事先和車夫約好,每逢萬姓交易,租車運貨的人甚多,后天現尋怕是來不及。”
宋代的太平車好比今天的大運重卡,車身大而平,載重量高。大型的太平車通常“前列騾或驢二十余,前后作兩行;或牛五七頭拽之”,“可載四五千斤”。
江州車即獨輪車,可一人獨推,也可前后二人把駕,再以毛驢拽之。據說王安石出門更偏愛坐江州車,只是坐這車需要兩個人各坐一邊,以保持車身平衡。
吳銘想了想說:“那便租個中等的太平車吧。”
中等的太平車載個一兩千斤綽綽有余,不僅可以載貨,還可以捎他們三人一程。
租車不像租賃攤位那么麻煩,有行頭在手,無須立契交付押金,徑直同車夫做價,約定時辰地點便是。
左右無事,吳銘決定和李二郎同去,謝清歡見狀也躍躍欲往,于是三人關了店門,自去尋車夫不提。
話分兩頭。
卻說自吳記川飯連吃帶拿的眾書生回到官舍,念及絕大多數同窗眼下正在午睡,遂沒有回寢,而是去了書齋。
書齋里亦有少數幾個卷王正伏案小憩,也有睡醒了繼續埋頭苦讀的,沒錯,說的就是劉幾。
劉幾只抬頭看了眾人一眼,便專注于眼前的經書,心無旁騖。
然而,眼睛可以目不斜視,耳口可以不聞不問,鼻子卻沒法堵住不呼吸。
那縷淡淡的香氣來得太過突然!
他猝不及防,將之盡數吸入鼻腔,立時從入定狀態中醒來。
雜音入耳,是輕微的咀嚼聲。
怪哉!咀嚼聲竟似也透著香氣!
劉幾的喉頭滾了滾,想起自己午間只啃了兩個炊餅,不由得更饞了。
索性擱筆起身,轉身朝書齋后團團圍聚的一眾同窗走去。
“之道兄。”一書生輕聲招呼他,“嘗嘗!”
劉幾的目光落到食盒里冒尖的醬色肉山,隨口問:“鹵肉么?哪家店的?”
“吳記川飯的。”
劉幾本來還想矜持一下,聽聞是吳記川飯的鹵肉,立刻伸手拈起一片。
薄薄的幾乎能透過陽光,琥珀色的光澤溫潤地洇染開來,表面顫巍巍地晃動著一層剔透的鹵凍,看得他直咽唾沫。
雖已晾涼,仍有一縷咸鮮醇厚的鹵香撲鼻,湊得近了,肥肉間那隱而不顯的膠質氣味也悄然逸出,混合誘人的肉香,教人口齒生津。
他顧不上辨別香氣,已然一口吞下。
霎時間,醇厚濃郁、層次豐富的鹵香在舌尖綻開;豬皮軟糯不膩,肥肉入口即化,瘦肉不干不柴,他來不及細細品味,肉已滑過喉間,唯剩鹵汁的余味和脂香在口中蕩漾。
不僅不過癮,反倒更饞了!
劉幾盯著食盒里冒尖的鹵肉,心想若得此肉下飯,他能再吃兩個炊餅!
“伯淳、正叔,來嘗嘗!”
原本伏案小憩的二程兄弟湊上前來,各自拈起一塊豬頭肉品嘗,也如劉幾一般還沒嘗出滋味呢,竟就咽下去了,禁不住連連咂嘴。
恨不得再來一塊,到底沒那么厚的臉皮。
程顥問:“這是哪家的鹵肉?”
“吳記川飯。”
又是吳記川飯,晨間傳得沸沸揚揚的及第粥也來自吳記川飯,兄弟倆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不多時,睡醒的書生陸陸續續走進書齋,見者有份,凡路過者均品嘗到了香鹵豬頭肉的美妙滋味。
遞交食盒時,吳銘特意叮囑眾人將鹵肉存放于陰涼處,今日之內務必食盡,不得過夜。
他顯然多慮了,根本等不到過夜,只一個中午,原本冒尖的一盒鹵肉便見了底。
書齋里已無人午睡,眾人的談論聲逐漸高亢。
“絕了!狀元樓的鹵肉都沒這香!”
“鹵肉算什么!他家的荔枝腰花才是真的絕,甩狀元樓十八條御街!”
“非也非也!最絕的當屬店家自制的涼茶!冰冽甘甜,若能每日飲一杯,快活似神仙吶!”
“誰快活似神仙啊?”
胡瑗站在書齋門口,目光冷冷掃過。
眾人嗖一下作鳥獸散,各回各位,正襟危坐,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