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一身布衣并不精準,宋朝女性的服飾相較男性不僅款式要多得多,色彩也更鮮艷,哪怕是平民女子,亦對美有所追求。不止宋朝,歷朝歷代都是如此。
謝清歡此時換上的套裝和剛才服裝工廠發來的樣圖十分相似:貼身是葛白色的抹胸,外面套一件輕薄的月白色絁衫,原本的長裙換成了襠褲,外罩一條青色的合圍。
這會兒看著就像是尋常人家的女兒了。
謝清歡在店門前站定,回身朝挑夫揚手:“勞駕,卸在此處。”
挑夫將竹擔顫悠悠挑入店中,落于“員工宿舍”門前。
擔內采買的起居物什堆疊如山,吳銘不過掃了一眼,便瞧見衣衫、銅鏡、刷牙子、洗面藥等物羅列其間。
有道是非禮勿視,他立時收回目光,指著擔子里的東西問她:“可需相助?”
“豈敢勞煩師父!“
謝清歡挽起袖口,將擔子里的物什逐件搬入臥房。
尚未歸置妥當,先數出十余枚銅錢遞與挑夫:“有勞了。“
吳銘挑了挑眉,詫異道:“我只給了你四百錢,你購置了這么多器物,竟還有余資?”
“原是不足的。”謝清歡狡黠一笑,“我將身上的舊羅裙典與衣肆,換了些許銀錢。橫豎是穿不得了,不如換兩套新衣。”
“你買了兩套?”
“正是。”
虧了呀!明天就給你發工作服了!
“那你是在何處換的衣服?“
“自然是在衣肆購衣時換上的。”
謝清歡有點納悶,不明白師父為何要問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
吳銘其實是想問她有沒有洗澡。
看樣子是沒洗。
作為一個現代人,他萬萬做不到不洗澡就換新衣服,尤其是剛出了一身臭汗。
當然,不能因此就說謝清歡不愛干凈,說到底還是受條件所限。
雖說東京城里的公共澡堂數以千計,洗一次澡也不算貴,從十文到百文不等,可到底遠不如現代方便。
別看他這徒弟長得白白凈凈的,衣服底下不知藏了多少泥痂……
想到這,吳銘看向謝清歡的眼神都變了,憐憫中帶著些許嫌棄。
謝清歡并沒有察覺到師父的神情變化,回臥房自行收拾家什器物,不在話下。
卻說李二郎將冰鑒送至歐陽府上時,梅堯臣剛從歐陽修處聞得喜訊:永叔已與知諫院范鎮聯名向官家舉薦他。
“永叔高義!”
梅堯臣既喜且慰。
他知永叔深受官家器重,凡所薦者,鮮有不擢用的,求得一官半職是遲早的事。
既如此,我當在京中賃宅而居,永叔與我雖是至交,然久寓其府上終非禮數,亦不合體統。
一念及此,梅堯臣便起身告辭,要去尋牙行操辦此事。
“圣俞兄何須倉促!”歐陽修拽住他的袍袖,“且在寒舍暫居,待吏部敕命頒下再議不遲。此等喜事,豈可無酒相賀?”
回首命下人道:“取酒來!”
不等下人取酒,門房已拎著冰鑒快步走來:“老爺,吳記川飯的伙計說是遵照老爺的吩咐,給家里送了兩壺酒來。”
“恰逢其會!”歐陽修撫掌而笑,“快快取出!“
門房揭開蓋子,將其中的兩壺酒和一個小琉璃杯取出。
“為何竟有兩壺?”
歐陽修分明記得自己說的是日需一壺。
“那伙計說……”
門房將李二郎轉述給他的話又轉述給歐陽修。
歐陽修拿起那個小琉璃杯細細端詳,但見盞壁透若冰晶,杯底“雕”有花紋,指腹摩挲間隱有涼意沁膚,一時之間,愛不釋手。
如此精致珍貴的琉璃杯竟作添頭相贈,且未有只言片語提及,只作酒資附庸。
他不禁感慨:“吳掌柜深諳送禮之道。“
很顯然,這只琉璃杯才是真正的禮物。
至少歐陽修是這么以為的。
立時囑咐門房:“替我回句話:此后毋須送酒,吾自遣人往取。”
門房唱個喏,自去傳話不提。
冰酒尚沁著霜氣,歐陽修急急拔了壺塞,招呼小廝取來酒盞。
京師這雨下了月余,總像蒙著層濕布,又悶又潮。
這種天氣對要上朝奏事的老人家尤其不友好,朝服既厚且重,簡直悶得人發慌。
歐陽修至今仍未緩過勁來,此時此刻,捧起冰涼的酒盞,感受著撲面的寒意,精神立時為之一振。
兩人仰頭飲盡盞中酒,冰酒順著灼熱喉嚨滑下去,不約而同地溢出一聲輕嘆,當真痛快!
只不過……
醉翁咂摸著嘴,這酒分明與昨日相同,他卻總覺著少了些滋味。
梅堯臣擱下酒盞,也說:“似乎缺了點什么?”
話音剛落,兩人突然齊聲道:“花生米!”
說罷相視大笑。
歐陽修忽又搖頭嘆氣:“川飯雖美,不宜多食。”
梅堯臣點頭應和:“蜀味霸道,實非常人所能消受。”
昨日在吳記川飯,三人以水煮肉片佐飯,各自吃了兩三碗。
誰知回府不久便覺腸胃不適,鬧起肚子來。
歐陽修吃得最多,竄得也最猛,夜里起了兩三次夜,以至于今晨上朝時站著直打瞌睡,險些栽在殿前。
“你我也就罷了,明允亦是眉州人,他為何也……”
“可見眉州人之間,亦有差距!”
“哈哈哈哈!”
歐陽修撫掌大笑,舉起酒盞一飲而盡。
“然花生米佐酒仍是極好的。”
醉翁依然懷念五香花生米的滋味。
梅堯臣斟著酒笑道:“吳掌柜煮的肉粥亦是珍品,永叔定要嘗嘗。”
“既蒙圣俞兄力薦,明早便差人買兩碗來!”
“明早再差人,恐已太遲!我今晨五更時分前往,粥鍋便已見底。幸得吳掌柜允諾,往后每日為我預留一碗,永叔若是不嫌,可與我分而食之。”
“大善!”
二人再度舉盞痛飲。
轉眼酒壺見底,歐陽修意猶未盡,順手抄起小酒壺和與之配套的小琉璃杯:“吳掌柜稱此酒性極辛烈,每日只可用此杯小酌一杯。圣俞兄以為如何?”
梅堯臣搖頭嗤笑:“‘飲少輒醉’云云,吳掌柜怕是聽信了醉翁亭里的謙辭,不識醉翁真酒量。”
歐陽修朗聲大笑:“知我者,圣俞也!”
指節發力拔開壺塞,霎時間,濃烈的酒氣直沖面門,驚得醉翁一個后仰,酒壺險些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