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銘對廚娘并無偏見。
相反,他深知宋朝廚娘技藝精湛,否則數十年后也不會誕生我國歷史上首位女御廚尚食劉娘子。
不僅官家對廚娘青睞有加,士大夫和富貴人家也競相雇傭廚娘為私廚,導致的結果便是,廚娘的身價遠比同等水平的男廚師高。
尤其是廚藝與樣貌俱佳的,別說長期雇傭,單是置辦一席宴飲便需數千錢酬勞,絕非尋常小店所能負擔。
劉牙郎仍在賣力推介:“吳掌柜,這位謝姑娘自幼習廚,通曉文墨。雖尚未正式出師,但手上功夫已不輸尋常腳店的鐺頭!”
吳銘沖謝廚娘禮節性笑了笑,轉身對劉牙郎道:“可否借一步說話?”
兩人走開幾步。
吳銘沒好氣道:“我讓你尋個鐺頭,你給我尋個廚娘……我這小店哪像是雇得起廚娘的樣子?”
劉牙郎嘿嘿一笑道:“掌柜的放心,我已與謝姑娘談妥,她只要每日二百文工錢,愿簽三年長契。只不過……”
“只不過?”
“她有三個小小的要求,還得您親自同她商議。“
說實話,這價錢著實讓吳銘心動。
東京城里的鐺頭最低也得是這個價,想用二百文雇個識文斷字的鐺頭幾乎不可能,更遑論是個廚娘。
“謝姑娘——”
“謝清歡。吳掌柜但請直呼我名。”
謝清歡叉手施禮,儀態周正。
吳銘徑直問道:“聽說你有三個要求?”
“是不情之請。”謝清歡斂笑正容,“其一是求師承。清歡雖自幼習廚,卻并未拜得明師,終是野路子。若吳掌柜真如劉牙郎所言,廚藝可與正店鐺頭比肩——”
她抬眼直視吳銘,認真道:“清歡愿執弟子禮,隨吳掌柜修習。”
吳銘下意識瞥向劉牙郎,對方立時訕笑著偏過頭。
這貨只吃過一頓盒飯,焉能辨出他的水平?所謂比肩正店鐺頭云云,不過是忽悠人的話術。
呵,歷朝歷代的中介所慣用的計倆倒是一脈相承。
算他走運,這次竟歪打正著。
吳銘頷首道:“使得。稍后我為你試做菜肴,你自可品評。且說第二個要求。”
“第二個不情之請……”
謝清歡輕咬朱唇,略顯遲疑,垂目道:“清歡眼下暫無居所,望吳掌柜允我食宿。”
吳銘有點納悶,這姑娘錦緞加身,談吐不俗,怎么看也不像是缺錢的人啊?
好在這個要求本身不是問題,不就是包吃包住嘛,擱現代只是基本福利。
于是應道:“使得。第三個要求呢?”
“這第三個不情之請——”
她抬眸正色:“聽說吳掌柜志存高遠,若有朝一日,貴店真能躋身七十二正店之列,清歡求與正店鐺頭同酬。”
好你個劉牙郎,我隨口一說的話,你也拿去忽悠人家?
要求倒是合情合理,等以后做大做強了,自然會提高員工尤其是老員工的待遇。
“使得!”
吳銘爽快答應,轉而問道:“劉牙郎可曾與你說明我的條件?”
謝清歡欠身作答:“須得識文斷字,通曉刀工——”
她眼珠一轉,忽而笑起來:“吳掌柜既要試菜,不如便由清歡來備菜,刀工深淺,掌柜可親眼驗看。”
“好!”吳銘展臂引向店內,“二位請進!灶房臟亂,劉牙郎且在店堂稍候,謝姑娘……小謝,你隨我來。”
小謝?
謝清歡微感錯愕,這種別致的稱謂她還是頭一回聽聞,許是蜀地的叫法?
進到灶房,喚道:“二郎!”
“來嘍!”
李二郎噠噠噠跑出來,見著謝清歡先是一愣,隨后瞧見她身上的襻膊,便知其廚娘身份,叉手作揖道:“小子李二郎,見過新鐺頭!”
“謝清歡。”她回了一禮,“非是新鐺頭,至少眼下不是。”
“二郎——”
吳銘從灶臺下翻出案板和菜刀。
謝清歡非本店員工,進不了后廚,只能在灶房里備菜。
食材可以徑直從后廚取用,現代的案板和刀具卻帶不過來,所幸灶房里有,只是這刀有點鈍了,用之前須好生打磨一番。
“你可會磨刀?”
“掌柜的可是忘了,某曾是個閑漢?”
和飲食相關的活計,閑漢豈有不會的?這也不會那也不會的早就轉行了。
李二郎笑呵呵接過菜刀,尋出磨刀石,就地嘿咻嘿咻打磨起來。
謝清歡的目光再三飄向那扇木門。
木門此時已經合上,可適才李二郎出來之時,她分明看見門后是一片墨染般的黑,觀之令人心悸。
吳掌柜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拽回:“你可有擅長的菜式?”
“只是備菜,無論菜式,吳掌柜盡可隨意考校。”
這份自信我喜歡。
吳銘并不打算刁難她,也不指望她的刀工能達到自己的水平,只需熟練掌握三十余種的基礎刀法,就算她過關。
所以……出什么樣的考題才合適呢?
“你在此稍候,我去去便回。”
吳銘囑咐一句,轉身進了后廚。
過了好一會兒,那扇奇怪的門再次打開,墨黑之中突然走出個人來,卻是吳掌柜,手里拎著一籃子食材。
謝清歡瞠目愕然。
她不明白吳掌柜如何能在那樣的環境里視物,更不明白他是從哪里找到這么多新鮮的食材。
來之前她原本不抱多大期望,一家無名小店的掌柜若真有堪比正店鐺頭的廚藝,又豈會籍籍無名?
可眼下,她卻覺著這家店處處透著不尋常。
莫非,劉牙郎此番沒再夸大其詞?
謝清歡的心里平白多了幾分期待。
吳銘沒有關注謝廚娘的神色變化,他回廚房打了一桶水,將蒙塵的灶臺清理干凈,擺好案板和餐盤。
待李二郎磨好刀,請考生就位,考核正式開始。
吳銘莫名有點興奮,他當過無數次考生,這還是頭一次當評委。
首先考校刀法中最基礎也是最重要的一項:切。
切又可細分為:直刀切、推刀切、拉刀切、推拉刀切、鋸拉刀切、滾刀切和鍘刀切七種。
單說刀法宋人未必聽得懂,所以吳銘換了個說法:“請將籃子里的萵苣分別切成塊狀、片狀、絲狀、條狀、丁狀和粒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