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未至,凜冽的寒氣裹著死亡逼近的鐵蹄聲,沉沉壓在塢堡殘破的石墻上。
山下蜿蜒的火蛇終于噬咬到寨前!點點火光匯成一片跳躍的怒海,映亮了崔家軍猙獰的陣列。
刀盾手在前,厚重的木盾拼接成一道簡陋的矮墻,縫隙中透出冰冷的目光;其后是密密麻麻的弓箭手,硬弓上弦,箭簇在火光下閃著幽冷的寒星;再往后,二十騎崔府家兵勒著躁動的戰馬,人馬鐵甲在火光中反射著沉重的烏光。
陣前,崔鵬一身刺眼的錦緞華服,跨在高大白馬上,年輕的臉龐帶著世家子特有的傲慢和戾氣,正用馬鞭指指點點,唾沫橫飛。
“一群不知死活的泥腿子!也敢捋崔家的虎須?”他聲音尖利,刺破黎明前的死寂,在山坳里激起陣陣回音,“放箭!給老子狠狠地射!把他們連人帶寨子,射成篩子!讓他們知道什么叫天威!”
嗚——!
凄厲的號角撕裂空氣!
嗡——!
弓弦齊震的悶響如同死神的低吟!
剎那!
天空仿佛驟然暗了下來!并非云遮日出,而是被一片密密麻麻、呼嘯而至的黑色箭雨徹底覆蓋!箭矢破空的厲嘯聲尖銳刺耳,如同無數惡鬼齊聲尖嚎,朝著低矮的塢堡寨墻傾瀉而下!遮天蔽日!
“舉盾——!”老梁嘶啞的吼聲幾乎在箭雨離弦的同時炸響!他的聲音像銹蝕的鐵片摩擦,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墻頭早已嚴陣以待的漢子們,猛地將身邊一切能找到的屏障舉起!
粗糙的厚木板、臨時拆卸的門板、甚至捆扎成束的堅韌藤條!
噼里啪啦!密集如炒豆般的撞擊聲瞬間在墻頭炸開!木屑橫飛!箭矢穿透薄弱的木板尖端,險之又險地釘在漢子們面前的泥地上!
間或傳來一聲壓抑的悶哼,那是盾牌沒能完全護住的部位被流矢擦傷!
“弓手!聽我號令!”老梁蹲在墻垛后,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下方敵軍弓箭手的動向,判斷著他們搭箭、拉弓的節奏,“放!”
就在下方弓箭手齊射后的短暫間隙——
三道身影,如同蟄伏的毒蛇,猛地從墻垛后探出!
嘣!嘣!嘣!
兩支骨箭歪歪扭扭地射向敵陣,一支落空,一支釘在一個刀盾手的木盾邊緣。
而第三箭!
來自西墻最高處那道清冷的剪影!
蕭玉璃的動作快到只剩殘影!搭箭、開弓、瞄準、離弦,一氣呵成!
嗖——!
一道烏光如同來自九幽的索命符,帶著刺耳的厲嘯,撕裂了箭雨停歇后短暫的死寂!
噗嗤!
下方弓箭手陣列中,一個剛剛搭上箭、正準備再次拉弓的弓箭手,咽喉猛地爆開一團血花!他身體猛地后仰,手中弓箭無力地滑落,眼中還帶著一絲茫然。
“有神箭手!小心!”弓箭手陣營瞬間騷動!
“嗖!”
幾乎沒有任何停頓!第二箭已如影隨形!
這一次,目標是那個揮舞令旗、嘶聲指揮的小隊長!箭簇精準無比地貫入他張開的嘴巴,帶著一蓬血霧和碎牙從后頸透出!
“呃...”小隊長嗬嗬兩聲,像截木頭般栽倒在地!
“嗖!”
第三箭!目標直指陣列稍后、一個穿著鑲鐵皮甲、正揮舞腰刀呵斥手下的軍官!
那軍官似有所覺,猛地抬臂!
噗!
冰冷的箭簇狠狠扎穿了他的小臂臂骨!劇痛讓他發出一聲慘絕人寰的嚎叫,腰刀脫手,半邊身子瞬間被劇痛攫住!
三輪齊射間隙,蕭玉璃僅憑三箭,瞬間壓制了對方近半遠程火力!精準!狠辣!無情!下方弓箭手陣營一片混亂,人人自危,拉弓的手都抖了起來!再不敢輕易冒頭齊射!
“石頭!砸死底下爬坡的狗崽子!”李琰的吼聲在墻頭回蕩!
“給老子死!”石頭赤著上身,古銅色的皮膚上青筋虬結如同盤踞的巨蟒,他咆哮著,雙臂肌肉墳起,抱起一段足有成人腰粗、前端削尖的滾木,用盡全身力氣,朝著寨墻陡坡上幾個正試圖攀爬的刀盾手狠狠砸去!
轟隆!
沉重的滾木帶著雷霆萬鈞之勢翻滾而下!碾碎了脆弱的荊棘蒺藜,直接撞上兩個躲閃不及的刀盾手!
咔嚓!骨裂聲清晰可聞!
慘嚎聲中,兩人如同被巨石砸中的蛤蟆,口噴鮮血滾下山坡!連帶著后面幾個試圖躲避的兵卒也被撞得東倒西歪!墻頭其他漢子也怒吼著,將大大小小的石塊、削尖的木樁、甚至燒得滾燙的木炭,朝著攀爬的敵人狠狠砸下!慘叫聲、怒罵聲、重物撞擊聲響成一片!
與此同時!
咚!!!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臟驟停的巨響,猛地從搖搖欲墜的寨門處傳來!整個寨墻都仿佛隨之狠狠一顫!
官兵的主力,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猛撲寨門!
一根需要四人環抱、頂端包裹著厚鐵皮的巨大撞木,被十幾個壯漢喊著號子,狠狠撞擊在由粗木捆扎、木栓固定的寨門上!
哐!!!!
木屑如同雪片般迸濺紛飛!巨大的撞擊力隔著門板傳來,如同攻城槌砸在胸腔!門后,石頭帶著王猛和劉三等五六個最壯碩的漢子,用肩膀死死抵住三根碗口粗、斜撐在地上的硬木杠!每一次撞擊,都如同重錘砸在他們胸口!
“呃啊!”一個漢子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嘶吼,嘴角溢出一道血沫!
“頂住!給老子頂住!”
石頭雙目赤紅,額頭青筋如同要爆裂,雙腳死死蹬著地面,粗糙的硬木杠深深陷入他肩頭的皮肉里,留下深紅的血痕!
他的身體隨著每一次撞擊劇烈震顫,肌肉賁張到極限,口中爆發出最原始的咆哮,死死抵住那扇發出痛苦**的生死之門!
流矢和崩飛的碎石不時如毒蜂般越過矮墻,落入寨內。
靠近石屋的角落,白芷已用草席隔出一小塊相對安全的空間。
一個漢子被流矢射穿了肩窩,箭頭卡在骨縫里,鮮血浸透了半邊身子。他疼得渾身抽搐,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白芷跪在他身邊,雙手沾滿黏稠的鮮血,臉上卻不見絲毫慌亂。她用小刀在篝火上反復灼燒,冷靜地割開皮肉,鉗子穩穩夾住露出的箭桿,猛地發力!
噗嗤!
箭頭帶著碎骨和血肉被拔出!漢子發出一聲凄厲不似人聲的慘叫!
白芷看都沒看那箭頭,拿起早就準備好的、搗爛的草藥糊,厚厚地敷在猙獰的血洞上,再用煮過、相對干凈的布條死死纏緊。
動作快、準、穩,一氣呵成。她的眼神如同兩口幽深的古井,映著跳動的火光和淋漓的鮮血,沒有恐懼,只有近乎冷酷的專注。
旁邊,葉七娘帶著幾個相對健壯的婦人,如同工蟻般穿梭。
她們咬著牙,將從寨墻下搬來的石塊、燒得滾開的沸水陶罐,源源不斷地送上墻頭!
汗水浸透了她們的破襖,臉上沾滿煙灰,眼神卻帶著一種與柔弱外表截然不同的兇狠和決絕!
李琰如同救火般在墻頭奔走。他左肩的舊傷在劇烈的動作下撕裂般劇痛,每一次揮臂都牽扯著錐心的疼,卻被他強行壓在眼底深處。
“東墻!滾石!”
“西墻!長矛!捅下去!”
他嘶吼著,聲音已完全沙啞!目光如鷹隼般掃過戰場每一個角落!
突然!靠近豁口左側的一段墻垛,防守的漢子被幾支同時攢射的冷箭射倒!兩個穿著鑲鐵皮甲的崔府家兵,趁亂猛地翻越墻垛,跳了進來!手中鋼刀閃著寒光,直撲墻下運送石塊的婦人!
“堵住!”李琰目眥欲裂!發出一聲野獸般的怒吼!來不及多想,他猛地拔出腰間斷刀,如同離弦之箭般撲了上去!“跟我來!”他身后,兩個預備隊的漢子也怒吼著跟上!
刀光乍起!
李琰狀若瘋虎!斷刀帶著全身沖刺的力量和積壓已久的暴戾,毫無花哨地劈向一個家兵的頭顱!那家兵舉刀格擋!
鐺!
刺耳的金鐵交鳴!
李琰虎口崩裂!斷刀竟被對方精鋼打造的腰刀磕開一道豁口!但他沖勢不減,借著撞擊的力道猛地側身,左手如鐵鉗般狠狠鎖住對方持刀的手腕,右膝如同攻城錐般狠狠頂撞在對方肋下!
咔嚓!
骨頭斷裂的脆響令人牙酸!
那家兵慘叫一聲,口噴鮮血,手中腰刀脫手!
李琰毫不留情!刀光再閃!冰冷的斷刀狠狠抹過對方的脖頸!滾燙的鮮血如同噴泉般濺了他滿頭滿臉!腥熱的液體糊住了他的眼睛,他卻毫不在意抹去,轉身撲向另一個正與預備隊漢子纏斗的家兵!
斷刀劈砍!拳**加!狀如瘋魔!
硬生生用最原始的搏殺,將沖進來的兩個家兵砍翻在地!用血肉之軀死死堵住了那個小小的缺口!他站在血泊里,斷刀斜指,渾身浴血,如同地獄歸來的修羅!
山下,崔鵬的臉色由紅轉青,再由青轉黑。
看著寨墻上依舊屹立不倒的簡陋旗幟,看著己方弓箭手被壓制得抬不起頭,看著攀爬的士兵如同下餃子般滾落,看著寨門屢撞不破,聽著不斷增加的傷亡數字…
“廢物!一群廢物!”崔鵬英俊的臉龐扭曲猙獰,狠狠一鞭子抽在身旁親兵身上,“幾十條槍幾百張弓,連一群拿著燒火棍的泥腿子都拿不下!養你們這群廢物何用!”
他猛地勒轉馬頭,對著身后躍躍欲試的二十騎家兵,眼中爆出兇殘的光芒:
“看什么看!都給老子下馬!刀出鞘!上!用你們的刀,給我把寨門劈開!把那些泥腿子的腦袋都給我砍下來鋪路!老子要第一個踏進去!”
精銳的家兵轟然應諾!翻身下馬,抽出腰間雪亮的腰刀!他們身上的鐵甲更精良,動作更矯健,眼神也更兇狠!如同出閘的猛虎,嘶吼著撲向搖搖欲墜的寨門,加入到撞擊的行列!
轟!!!
更加沉重、更加瘋狂的撞擊!
如同喪鐘,在石頭和抵門漢子們的胸口狠狠擂響!
咔嚓!
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斷裂聲!
寨門內側,一根支撐在最關鍵位置的碗口粗硬木門栓,在連續不斷的、疊加了精銳家兵力量的狂暴撞擊下,終于不堪重負,從中猛地斷裂!
門栓斷裂的巨響如同驚雷!
崔鵬在馬背上看得真切,臉上瞬間爆發出狂喜!他猛地揮舞馬鞭,聲嘶力竭地咆哮:
“門破了!兄弟們!給我殺進去!活捉那個疤臉頭子!給我屠光!雞犬不留!一個活口都不準留!”
門后,巨大的沖擊力如同怒潮般順著斷裂的門栓傳來!
噗——!
石頭再也壓制不住翻騰的氣血,猛地噴出一大口滾燙的鮮血!他雙目赤紅如血,眼角幾乎要瞪裂,肩膀抵著硬木杠的地方皮開肉綻,深可見骨!巨大的撞擊力讓他和身后的漢子們踉蹌后退,幾乎要脫力!
“頂住啊——!!!”石頭發出困獸瀕死般的、撕裂夜空的咆哮,用盡生命最后的力量死死抵住那扇發出絕望**的、即將洞開的死亡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