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被孫院長白大褂帶起的風沖淡些,鄭浩喉結動了動,看著對方微駝的背影,后頸那縷甜膩的香水味又纏了上來——和今早手術室里,那個渾身插滿管子的老人身上的氣味,像極了。
“小鄭?“孫院長在樓梯口停住腳,回頭時老花鏡片反著光,“發什么呆呢?
你師母最會熬雪梨川貝湯,你媽喝了準舒服?!?/p>
鄭浩機械地抬腳跟上,掌心的鹿茸盒被攥得發燙。
他想起昨晚(或者今早?
)在嚴氏墓外茶棚,那個裹著粗布衫的老者拽住他袖口時的觸感:“小同志,日頭落山前務必出來,那牡丹花印子沾了人氣,要跟著走的?!爱敃r他只當是老輩人迷信,可此刻手腕內側那朵淡紅的印子,正隨著心跳一下下發燙。
孫家住三樓,防盜門“咔嗒“打開時,院長夫人身上的香水味猛地涌出來。
她穿著墨綠真絲睡袍,鎖骨處的鴿血紅寶石墜子晃得鄭浩瞇眼——和手術室老人手腕上的牡丹印子,顏色竟分毫不差。
“小鄭來啦?!八χ蜒b川貝的錦盒塞進鄭浩手里,指尖擦過他腕間紅印,“昨晚撞的那下,我就說該讓老孫送你去拍個片?!?/p>
鄭浩后脊竄起寒意。
他分明記得“昨晚“自己還在嚴氏墓的考古帳篷里整理陶片,可孫院長說監控里有他昨晚七點敲家門的影像,院長夫人說他當時盯著玄關大理石角發愣,撞上去時悶哼都沒出一聲。
“師母,我...“他喉嚨發澀,瞥見茶幾上擺著的鹿茸盒——和自己兜里這只一模一樣,“可能是最近值夜班太多,總做噩夢?!霸挸隹诘乃查g他就后悔了,可看孫院長沉下的臉色,又忙補,“夢見...夢見摔進個長滿牡丹的坑,手腕被花瓣硌的?!?/p>
院長夫人的笑僵在嘴角。
她突然彎腰整理茶幾上的報紙,真絲睡袍滑下半邊肩膀,露出鎖骨下一道淡粉色的疤,形狀竟像半朵未開的牡丹。
鄭浩的呼吸頓住,想起解剖臺上那個老人,尸體手腕處也有同樣形狀的疤痕,只是顏色更紅,紅得像要滲出血來。
“小鄭,你這是做什么?“孫院長突然抓起茶幾上的鹿茸盒,重重擱回鄭浩懷里,“我上周才和你說過,競爭主任醫師看的是業務能力。
上回搶救車禍傷員你連做六臺手術,全科都看在眼里。“他推了推眼鏡,語氣緩和些,“你師母說你母親咳得厲害,這川貝是她托云南的親戚帶的,和你送的東西兩碼事。“
鄭浩的耳朵嗡地一響。
他盯著孫院長眼底的血絲——那是昨晚(或者今早?
)在手術室熬了整夜的痕跡,突然就信了對方的話。
緊繃的肩膀松下來,連手腕的紅印都沒那么燙了:“院長,我就是...就是太想證明自己。“
“能證明的?!皩O院長拍了拍他后背,“下周三院里投票,我投你。“
離開孫家時,樓道聲控燈忽明忽暗。
鄭浩抱著川貝盒轉身,正撞見長走廊盡頭的衛生間門虛掩,院長夫人的影子投在瓷磚上——沒穿睡袍。
他喉結動了動,心跳突然快起來,可等他揉了揉眼再看,門已經關嚴了,只余一縷甜膩的香水味飄過來,像根細針輕輕戳著太陽穴。
宿舍鐵架床吱呀響了聲。
沈露從被窩里鉆出來,發梢還沾著浴室帶回來的水汽:“怎么才回?
我熱了三次烙餅?!八谀_親他嘴角,突然頓住,“你臉色怎么這么白?
又值大夜了?“
“孫院長說...主任醫師的事穩了?!班嵑瓢汛ㄘ惡袛R在桌上,伸手去摟她腰,卻被她躲開。
“穩了還嚇成這樣?“沈露戳他額頭,轉身從抽屜里翻出個報紙包,“我媽烙的糖餅,用《晨報》包的,說報紙油墨香?!?/p>
油香混著墨香漫開時,鄭浩的手突然抖了。
報紙第三版的認尸啟事上,老人的臉被拍得清清楚楚——就是他這三天反復夢到的那個:白發貼在額角,左眼下方有顆朱砂痣,手腕處用紅筆圈著塊印記,雖然模糊,可形狀像極了...像極了那朵未開的牡丹。
“小鄭?
小鄭!“沈露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他盯著照片下方的日期:2023年6月15日——正是他跟著學生去嚴氏墓考古的那天。
可記憶里,老人是今早才推進手術室的,當時心電圖機響了整宿,最后“滴——“的一聲拉成直線時,他看了眼表,凌晨五點十七分。
“這...這是我夢里的人。“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我夢到他抓著我手腕說,'開我者,封乾陵',然后...“
“然后你就被嚇醒了?“沈露把報紙折起來,指尖按在他跳得厲害的太陽穴上,“你最近壓力太大,我今晚陪你去太平間看看。
那老人尸體還在,看一眼就知道是不是幻覺。“
“太平間?“鄭浩的后頸又開始發緊,“大晚上的...“
“怕什么?“沈露拽著他往門外走,護士服口袋里的手電撞得叮當響,“我上回值夜班,跟著老陳頭查過所有冰柜,哪有什么...“
話沒說完,她突然停住。
太平間門口的鐵牌子在風里晃,“值班人員“那一欄的名字被紅筆劃掉了,旁邊用粉筆寫著:“老陳頭老家有事,今夜無看守?!?/p>
鄭浩望著綠漆斑駁的門,聽見沈露的呼吸就在耳后。
門里傳來很輕的“咔嗒“聲,像是什么東西從架子上滑下來,又像...像是有人在敲冰柜的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