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簾在夜風里掀起一角,許鑫盯著宋瑞安留在桌面的鋼筆,金屬筆帽的冷光刺得他眼底發酸。
李寶剛才那句"凌晨三點后"像根細針,正一下下挑開他藏在素描本夾層里的秘密——那個雨夜,他確實看見王唯抱著個褪色的紅布包摸回寢室,當時他縮在床簾后裝睡,聽見王唯床板吱呀響了三聲,接著是布料摩擦的窸窣。
"許先生?"趙婉兒的聲音像根線,輕輕扯回他飄遠的神思。
她指尖搭在門把手上,警服袖口露出半截銀鐲子,"宋隊問你話呢。"
宋瑞安沒動,只是身體前傾,手肘壓著藤桌邊緣,指節因用力泛白:"周六凌晨三點到五點之間,王唯有沒有回寢室?"
許鑫喉結滾動兩下,帆布包帶在掌心勒出紅痕。
他想起陸琴昨晚在琴房哭到喘不上氣的樣子,她攥著他手腕的指甲幾乎要掐進肉里:"哥,要是有人問起,就說你什么都沒看見......"當時琴房窗外的梧桐葉沙沙響,他鬼使神差地點了頭,可現在宋瑞安的目光像把刀,正一寸寸剖開他的謊言。
"三點四十。"許鑫突然開口,聲音啞得像砂紙擦過玻璃,"我起夜上廁所,看見他從樓梯口過來。
手里......"他盯著自己發抖的手背,"抱著個紅布包,挺大的,裹得嚴嚴實實。"
宋瑞安的鋼筆尖在筆記本上頓住。
趙婉兒的手機在褲袋里震動,她看了眼消息,朝宋瑞安微微搖頭——法醫那邊還沒出紅繩和死嬰的關聯報告。
"知道他那包是什么嗎?"宋瑞安的聲音沉了些,像塊壓在人心口的石頭。
許鑫的指甲摳進帆布包內側的線頭里。
他想起三天前陸琴把那個紅布包塞進他懷里時,布料上還沾著未干的黏液:"哥,我實在不敢......陰湖那邊沒人,你幫我......"他當時嚇得后退兩步,包"啪"地掉在地上,露出里面皺巴巴的、泛著青灰的小胳膊。
"不知道。"許鑫把臉埋進掌心,指縫里漏出悶聲,"真的不知道。"
院外的竹叢突然沙沙作響,王唯抱著籃球從轉角走過來。
他額角還掛著汗,看見屋里的人愣了一下,籃球"骨碌"滾到許鑫腳邊。
許鑫下意識去撿,卻在碰到球的瞬間觸電般縮回手——球皮上沾著半枚暗紅指印,像極了那天紅布包上的血漬。
"唯子,找我啊?"許鑫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王唯沒接話,目光在宋瑞安和趙婉兒的警徽上停了兩秒,轉身就走。
他校服后背被汗水浸出深色痕跡,腳步比平時重了許多,像在刻意掩蓋什么。
"等等。"宋瑞安叫住他,"明天九點,來局里配合調查。"
王唯的肩膀猛地一僵。
他沒回頭,只抬手揮了揮,籃球在水泥地上撞出清脆的回響。
許鑫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紫藤架后,突然想起陸琴今天下午在食堂的反常——她端著餐盤的手一直在抖,番茄蛋湯潑了半件白裙子,卻像沒知覺似的,盯著窗外陰湖的方向,嘴唇動了又動,最后只說了句:"今晚我得去陰湖......"
夜色漸濃時,許鑫在宿舍樓下撞見了陸琴。
她穿了件不合時宜的高領毛衣,脖子上纏著條墨綠圍巾,在晚風中顯得格外突兀。"琴琴?"他喊了一聲,陸琴像被踩了尾巴的貓,渾身一震,轉身就往校外來時的路跑。
王唯正蹲在花壇邊系鞋帶,抬頭正看見這一幕。
他想起最近陸琴總在半夜接神秘電話,想起她上周突然曠課三天,想起許鑫素描本里那張畫了一半的嬰兒輪廓——筆尖在"陸琴"二字上戳出個洞。
鬼使神差地,他跟上了陸琴。
陰湖的水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岸邊的蘆葦被風刮得東倒西歪。
陸琴的腳步越來越快,最后幾乎是踉蹌著撲到湖邊的老槐樹下。
她解下圍巾,從懷里掏出個黑色塑料袋,袋口滲出暗褐色的液體,在地上拖出條蜿蜒的痕跡。
王唯躲在石凳后,心跳聲蓋過了蘆葦的沙沙響。
他看見陸琴顫抖著解開袋口,露出里面裹著紅布的東西——紅布角垂著根褪色的銀鎖,和許鑫上次落在琴房的那根一模一樣。
"對不起......"陸琴的聲音被風撕成碎片,"對不起寶寶......"
她松開手,塑料袋"撲通"掉進湖里。
王唯沖過去時,湖水已經漫過了袋口。
他撈起袋子,紅布在水中散開的瞬間,他看清了——那是個蜷縮著的嬰兒,皮膚泛著青灰,手指還保持著抓握的姿勢,后頸有塊指甲蓋大小的紅痣,和許鑫素描本里畫的那處分毫不差。
"陸琴!"王唯的吼聲響徹湖面,"這是你和許鑫的孩子?!"
陸琴像被雷劈中般僵在原地。
她的高領毛衣不知何時滑下半邊,鎖骨處有道新鮮的抓痕,像被什么尖細的東西撓的。"不是......"她踉蹌著后退,"不是他的......"
王唯攥緊塑料袋的手在發抖。
嬰兒的眼睛突然睜開了——灰藍色的瞳孔里沒有焦點,卻直勾勾地盯著他的喉結。
他聽見自己發出一聲尖叫,接著是重物落水的悶響。
等意識重新涌上來時,他正躺在湖邊的泥地里,額頭撞在石頭上,鮮血糊住了右眼。
陸琴不見了,塑料袋也不見了。
只有湖面還在輕輕晃動,倒映著月亮的地方,有個小小的漩渦正在擴大。
許鑫在燒烤攤灌下第三瓶啤酒時,手機屏幕亮起。
是陸琴發來的消息:"王唯去陰湖了。"他的手一抖,酒瓶砸在桌上,泡沫濺濕了袖口。
旁邊桌的男生哄笑起來,他卻覺得后頸發涼——那個紅布包他明明藏在琴房的舊鋼琴里,怎么會出現在陰湖?
"許同學?"宋瑞安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帶著股若有若無的薄荷味,"這么晚還喝酒?"
許鑫轉頭,看見宋瑞安靠在路燈下,影子被拉長了投在他腳邊,像道無形的鎖鏈。"隊里還有些細節要跟你確認。"宋瑞安摸出包煙,抽出一根卻沒點,"不如去我車上說?"
許鑫盯著他指間的煙盒,突然想起王唯今天掉的籃球。
那個暗紅指印,像極了朱砂的顏色。
夜風卷著陰湖的水汽吹來,許鑫打了個寒顫。
他不知道王唯此刻正躺在湖邊的蘆葦叢里,額角的血已經凝固,而他昏迷前最后看到的畫面,正隨著湖水的波動,慢慢沉向深不可測的湖底——那個死嬰的眼睛,還在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