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fēng)卷著松針的腥氣鉆進棚屋縫隙,煤油燈芯"噼啪"爆了個火星,在小老頭臉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
錢墨攥著酒碗的手背上青筋凸起,碎瓷片扎進掌心的刺痛像根細針,一下下挑動著他緊繃的神經(jīng)——他原計劃等老頭說累了就動手,可此刻那沙啞的嗓音像根線,正慢慢抽走他的耐心。
"行里有規(guī)矩,父盜子不盜,子盜父不盜。"小老頭突然放下酒碗,碗底磕在木桌上發(fā)出脆響,"為啥?
怕的就是因果纏成死結(jié)。"他渾濁的眼珠在燈影里泛著光,"就說那老陳頭,他盜了一輩子墓,偏養(yǎng)了個干干凈凈的閨女,這是想把因果截在自己這兒。
可偏巧,還有個更絕的例子。"
錢墨喉結(jié)動了動。
他假裝湊近去夾醬牛肉,余光瞥見小老頭腰間的布帶——方才脫外衣時,那下面似乎鼓著塊硬東西,像刀把子。
碎瓷片在掌心洇出溫?zé)岬难那陌延沂滞桓C里縮了縮,指甲深深掐進大腿:"啥例子?"
"二十年前,邙山有個老耿頭。"小老頭摸出旱煙袋,火鐮擦出的火星子照亮他臉上的皺紋,"他盜唐墓發(fā)了財,偏生好賭。
有回從洛陽宮遺址摸出顆夜明珠,鴿蛋大,夜里能照見房梁上的灰塵。"旱煙點著了,煙霧里他的聲音更低啞,"老耿頭拿夜明珠押寶,連贏三天,第四天輸紅了眼,把珠子押給了錢莊。"
錢墨感覺后頸發(fā)涼。
他想起三天前在古玩市場,有個販子說收過顆帶血沁的夜明珠,說是從唐墓里出來的——難道就是這個?
"錢莊老板姓馬,精得很。"小老頭吐了口煙,"他說珠子要驗三天,讓老耿頭拿地契來贖。
老耿頭回家翻箱倒柜,才發(fā)現(xiàn)婆娘早把地契給閨女當(dāng)嫁妝了。"他突然傾身湊近,錢墨聞見他嘴里混著煙味的酒氣,"老耿頭急瘋了,夜里摸進錢莊,想偷回珠子。
偏巧馬老板沒睡,舉著算盤喊抓賊。"
煤油燈的火苗晃了晃,棚屋里的影子突然扭曲成張牙舞爪的怪物。
錢墨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他想起昨夜在村頭聽見的傳聞,說二十年前錢莊老板是被人用硯臺砸死的,兇手至今沒抓到。
"老耿頭抄起桌上的硯臺..."小老頭的聲音像生銹的齒輪,"砸下去的時候,馬老板的血濺在夜明珠上,紅得跟要燒起來似的。"他猛地坐直身子,旱煙桿"咔"地斷成兩截,"后來他把珠子埋在炕下,想著等風(fēng)頭過了再取。
可他沒料到,養(yǎng)子早把這一切看在眼里。"
錢墨的手在被窩里攥緊了碎瓷片。
他看見小老頭的食指在桌面敲出急促的節(jié)奏,像在打某種暗號——這老頭,到底知道多少?
"養(yǎng)子是老耿頭從義莊撿的,養(yǎng)了十二年。"小老頭盯著自己發(fā)抖的手,"那天夜里,他舉著菜刀沖進屋,說'爹,把珠子交出來,我要去南邊做生意'。
老耿頭不肯,說'這珠子沾了血,拿不得'。
養(yǎng)子急了,推搡間老耿頭撞在炕沿上..."他突然停住,喉結(jié)動了動,"等養(yǎng)子翻遍屋子,珠子早沒了影。"
"沒了?"錢墨脫口而出,聲音比自己預(yù)想的更急切。
他這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已坐直了身子,后背的冷汗浸透了襯衫。
小老頭笑了,那笑像塊裂開的老樹皮:"后來有個云游道士路過,說老耿頭埋珠子時動了邪念,用了'活土封寶'的法子——拿活人的血滲進土里,珠子就跟地長成了一塊。"他突然伸手抓住錢墨的手腕,枯樹皮般的手指幾乎要掐進骨頭里,"你猜那暗室在哪?"
錢墨倒抽一口冷氣。
他想抽回手,卻被攥得更緊。
小老頭的指甲蓋泛著青灰,像長期接觸尸毒的痕跡——這絕對不是普通農(nóng)民的手!
"在老耿頭的棺材里。"小老頭的聲音突然變得尖細,像女人在耳邊吹氣,"他死的時候,養(yǎng)子把他埋在珠子旁邊。
那珠子啊,就嵌在他肋骨縫里,沾著最后一口氣的血..."
棚屋的木門"吱呀"響了一聲。
錢墨猛地轉(zhuǎn)頭,只看見月光透過破窗在地上投下樹影,像根歪歪扭扭的棺材板。
他再回頭時,小老頭已經(jīng)松開了手,正慢悠悠地撿旱煙桿的碎片:"后來警察來查,里里外外翻了三遍,連塊碎瓷片都沒漏下,就是找不著珠子。"
"那...那暗室?"錢墨的嗓子發(fā)緊。
他感覺有冰涼的東西順著后頸往下爬,仿佛有雙眼睛正透過破窗盯著他。
"暗室啊..."小老頭突然站了起來,把粗布包往肩上一甩,"就在前頭亮燈那處。"他指了指窗外,錢墨順著看過去,山坳里果然有盞燈,昏黃的光像團凝固的血,"我家就在那兒,去歇吧,明兒還得趕早。"
錢墨的腳像灌了鉛。
他望著小老頭佝僂的背影跨出棚屋,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長,仿佛有兩個老人并肩走著。
碎瓷片還在掌心扎著,可他突然覺得那點疼根本不算什么——棚屋角落里,方才明明空著的竹筐,此刻卻多了團黑黢黢的東西,像...像具縮成一團的小棺材。
"走啊。"小老頭的聲音從門外飄進來,帶著種說不出的意味,"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長命鎖的事么?"
錢墨盯著山坳里那盞燈。
夜風(fēng)掀起他的衣角,他聽見自己心跳如雷。
那燈明明就在百米外,可他突然覺得,跨出這一步,就再沒回頭路了。
"來了。"他應(yīng)了一聲,聲音啞得像破風(fēng)箱。
手心里的碎瓷片被汗浸得滑溜溜的,他卻沒再摸向枕頭——不知何時,那藏瓷片的地方,多了道暗紅的血痕,像誰用手指畫的箭頭,正指著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