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洞口的濕土還泛著月光的冷白,周華的指甲早摳進了掌心。
他原本癱在墓室角落,突然被姚剛撞了個踉蹌:"你、你看頂上!"
頭頂那方被石板蓋住的盜洞邊緣,有細碎的土粒正簌簌往下掉。
周華順著姚剛發(fā)抖的手指抬頭,月光竟從土縫里漏了一線——石板沒完全蓋嚴(yán)!
他撲過去用肩膀撞,潮濕的土塊稀里嘩啦落下來,露出半截枯樹枝卡在縫隙里。
"是剛才我撞翻的麻袋!"周華突然笑了,笑聲里帶著哭腔,"麻袋里裝的枯枝,掉在盜洞口卡住了石板!"
姚剛也撲過來,兩人用指甲摳、用拳頭砸,松動的土塊像融化的雪,不一會兒就露出個能塞進拳頭的洞。
山風(fēng)裹著松針的腥氣灌進來,周華的眼淚糊了滿臉:"錢墨那孫子說填死洞口,根本沒壓實!"
姚剛的手停在半空。
他想起錢墨逼自己改勘探筆記時,遞過來的那張銀行卡;想起周華偷偷往報告里摻假數(shù)據(jù)時,袖口露出的金表鏈。
兩個在利益鏈上互相拉扯的人,此刻竟同時低下了頭。
"我...我不該把責(zé)任全推你身上。"姚剛的聲音啞得像砂紙,"趙亮明要的是能定位主墓的假數(shù)據(jù),沒你改的土層分析,我編的坐標(biāo)也立不住。"
周華抹了把臉,從兜里摸出半塊壓縮餅干,掰成兩半遞過去:"我早該聽你說的,這活邪性。
上個月在昭陵,我看見...看見..."他突然哽住,把餅干硬塞進姚剛手里,"反正現(xiàn)在能出去了,等出去咱們就去自首,把錢墨那孫子供了。"
姚剛咬了口餅干,碎屑落進領(lǐng)口。
月光從盜洞漏下來,照見墓室中央那口暗紅棺材。
兩人的笑聲突然卡在喉嚨里——棺材蓋不知何時裂了條縫,有白汽正從縫里往外冒,像極了寒冬里人哈出的熱氣。
"那、那棺材不是封死的嗎?"周華的聲音抖得厲害。
他們下墓時用洛陽鏟探過,這口棺材裹著七層生漆,鐵釘都銹死在棺沿。
可此刻,那道裂縫正緩緩變寬,"咔"的一聲輕響,像老木門軸轉(zhuǎn)動。
姚剛的手電筒掉在地上,光圈歪歪扭扭照向棺材。
白汽里浮出半張青灰色的臉,眼窩深陷卻泛著濕意,嘴唇抿成一條線,正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周華想往后退,后腰卻抵上了石墻——那干尸的呼吸聲,分明比活人還重!
"跑..."姚剛剛說出一個字,干尸的手指已經(jīng)扣住了棺沿。
它直挺挺坐起來,道袍上的云紋在手電筒光里泛著幽藍,頭頂?shù)陌灼鼭饬?,裹著股腐肉混著檀香的怪味,直往兩人鼻腔里鉆。
周華突然想起錢墨提過的"引"字——他們下墓前,錢墨非要在棺材前擺三碗清水,說是什么"引靈"。
此刻干尸的喉頭發(fā)出咯咯聲,渾濁的眼珠轉(zhuǎn)向墻角那堆嘔吐物——方才姚剛被尸氣熏得吐了,穢物里還沾著半片發(fā)霉的符紙。
干尸的動作突然快了。
它踉蹌著跨出棺材,膝蓋不打彎,腳尖擦著地面拖出兩道白痕,徑直撲向那堆嘔吐物。
周華看見它指甲縫里嵌著黑褐色的東西,像是陳年血漬;看見它喉結(jié)滾動,竟真的俯下身在穢物里舔了兩下。
"它在...它在吃臟東西!"姚剛的牙齒磕得咯咯響。
干尸的背突然弓起來,喉間發(fā)出幼獸般的嗚咽,原本皺縮的皮膚竟開始鼓脹。
它轉(zhuǎn)頭看向兩人時,眼窩里的濕意變成了紅光,像兩團燒著的炭。
周華想喊,卻發(fā)現(xiàn)自己發(fā)不出聲音。
干尸的影子罩下來,他聞到一股鐵銹味——是血,是從干尸嘴里滲出來的血。
它的手按在周華胸口,指甲穿透襯衫刺進肉里,周華疼得蜷成蝦米,卻發(fā)現(xiàn)更疼的是胸腔里的灼燒感——有什么東西正順著指甲縫往他身體里鉆,抽干他的力氣,吸走他的溫度。
姚剛撲過來拽干尸的胳膊,卻被反手甩在墻上。
干尸的另一只手按上姚剛的后背,兩人同時發(fā)出慘叫。
周華看見姚剛的頭發(fā)在變白,皮膚在變皺,像被抽干了水分的橘子皮;他自己的視線也開始模糊,手電筒的光忽明忽暗,最后"啪"地滅了。
黑暗里只剩干尸粗重的喘氣聲,一下,兩下,混著周華越來越弱的心跳。
他想抓住姚剛的手,卻只摸到一片冰涼——姚剛的身體已經(jīng)縮成了小小一團,比嬰兒還小。
"救..."周華最后發(fā)出的音節(jié)被干尸的喘息吞沒。
盜洞口的月光還在漏,卻照不進這團越來越濃的黑暗里。
錢墨蹲在盜洞前,指尖的土粒簌簌往下掉。
他能聽見山風(fēng)里若有若無的嗚咽,但更清晰的是內(nèi)衣口袋里長命鎖硌著皮膚的疼。
小老頭的背影早消失在山霧里,可那聲"乖兒子"還在他耳朵里嗡嗡響——他錢墨,堂堂考古所副研究員,要管一個不知來路的老農(nóng)民叫爹?
"墨兒。"
錢墨猛地站起。
小老頭不知何時又折了回來,手里提著個粗布包,月光照見他鬢角的白發(fā),倒真像等兒子回家的老父親。
"走,去我那棚屋歇腳。"小老頭拍了拍他肩膀,"明兒要趕早回村,咱爺倆說說話。"
錢墨的后槽牙咬得發(fā)酸。
他跟著小老頭往山坳走,聽著自己踩斷枯枝的聲響,心里盤算著:等進了棚屋,先假裝喝水,然后抄起桌上的酒壺砸他后腦勺——這老頭再厲害,總防不住背后偷襲吧?
棚屋里點著盞煤油燈,火苗子晃得人影變形。
小老頭解開粗布包,露出倆瓷碗、半塊醬牛肉,還有壺,溫著的黃酒。
他倒了碗酒推給錢墨,自己端起碗抿了口:"我年輕那會,跟著師父下斗,最怕的不是粽子,是人心。"
錢墨捏著酒碗,指甲幾乎掐進瓷里。
他強笑著:"叔...爹,您這是要講古?"
"我給你講個真事。"小老頭往醬牛肉上撒了把鹽,"三十年前,洛陽有個姓陳的老把頭,專盜唐墓。
有回下斗碰著個血棺,開棺見著個女嬰,裹著金縷衣睡在尸懷里。
老陳頭沒動金縷衣,把女嬰抱回家養(yǎng)了。"
錢墨的眼睛亮了。
他放下酒碗:"后來呢?
那女嬰知道自己是從棺材里撿的?"
"女嬰十六歲那年,老陳頭走了。
她在炕席底下翻出本賬冊,記著老陳頭這一輩子盜的斗,最后一頁寫著:'我盜了一輩子墓,折了陽壽,只盼這丫頭干干凈凈過活。
'"小老頭又抿了口酒,"行里有個老規(guī)矩..."
"什么規(guī)矩?"錢墨前傾身子,聲音都拔高了。
小老頭卻笑了,把最后一塊醬牛肉塞進錢墨碗里:"明兒回村見了你奶,我再跟你說。
睡吧,趕早班車。"
煤油燈的光漸漸暗了。
錢墨蜷在棚屋的破床上,聽著小老頭均勻的鼾聲,手卻悄悄摸向枕頭下——那里有他方才趁小老頭不注意藏的碎瓷片,邊緣鋒利得能割破動脈。
山風(fēng)卷著松濤聲灌進窗縫,錢墨盯著小老頭的背影,突然想起長命鎖上的"袁"字。
袁天罡,那是給乾陵定穴的高人。
這老頭,真的只是個普通農(nóng)民?
棚屋里的煤油燈"噗"地滅了。
錢墨的手在黑暗里發(fā)抖,碎瓷片扎進掌心的疼,比不過心里翻涌的疑慮——他原以為認爹只是權(quán)宜之計,可這老頭,似乎藏著比乾陵更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