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門口的馬燈晃了晃,光暈里那道佝僂身影抬起頭,皺紋里沾著草屑,渾濁的眼睛掃過眾人,喉嚨里發出含混的嘟囔:"大冷天的,圍我屋干啥?"
李寶的后頸瞬間繃成弓弦——這聲音和他昨日在村口聽見的老王頭嘮嗑聲一模一樣。
他下意識看向炕上那具青灰色的尸體,又轉回來看門口的活人,喉結動了動:"王...王大爺?"
"啥王大爺!"門口的人把馬燈往墻上一掛,露出藏在粗布棉襖下的精瘦身形,"我是守義,王守義!"他搓著凍紅的手往屋里走,鞋跟蹭過門檻時帶起半塊冰碴,"黑燈瞎火的,你們咋都跑我家來了?"
王明的槍口仍虛虛指著對方,食指扣在扳機上:"你爸死了,我們來調查。"
"啥?"王守義的腳步猛地頓住,馬燈在他手里晃出一片昏黃的漣漪,"我爸...死了?"他踉蹌兩步撲到炕邊,顫抖的手剛要碰老王頭的臉,又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昨兒后晌他還喝了半斤包谷燒,說要去后院拾掇菜窖...我尋思他喝多了,自個在地窖瞇著暖和..."他突然抓住王明的手腕,"同志,我爸咋死的?"
李寶盯著他發紅的眼尾——那抹紅不是哭出來的,倒像是被地窖里的潮氣悶的。
王守義的棉褲腿沾著新鮮的泥點,腳腕處還掛著半片枯黃的白菜葉,和老王頭指甲縫里的黑土顏色相近。
"初步看是凍死。"王明抽回手,"你剛才在哪?"
"菜窖啊!"王守義指了指后院,"我家菜窖能存半冬的蘿卜白菜,昨兒我去添草苫子,門從里頭閂了,沒聽見動靜。"他突然抓住炕沿干嘔兩下,"我爸...他手里攥的啥?"
李寶這才注意到,王守義的指甲縫里也嵌著黑土,和老王頭的幾乎一模一樣。
"咔——"
后窗突然傳來冰棱斷裂的脆響。
小吳的手電筒"啪"地掉在地上,光圈里映出王守義扭曲的臉,他正死死盯著老王頭攥著紅布的右手,喉結上下滾動:"那是...我媽生前的裹腳布。"他突然笑起來,笑聲像砂紙磨過鐵皮,"我爸說這布能鎮邪,打我記事起就塞在炕席底下..."
"王同志。"王明打斷他,"跟我們去村委會做筆錄。"
"我不去!"王守義猛地站起來,撞翻了墻角的瓦罐,"我要守著我爸!"他抄起桌上的長明燈,火苗在他掌心搖晃,把影子投在墻上,"我爸一輩子沒做虧心事,你們別亂猜!"
李寶看著他泛紅的耳尖——人在極度緊張時,耳朵會先發熱。
凌晨三點,兩輛警車碾著積雪開進村子。
法醫老陳哈著白氣掀開蓋尸布,戴著橡膠手套的手指按過老王頭的尸斑:"尸僵程度符合凍死特征,體溫流失過快導致肌肉痙攣,攥緊東西是正常現象。"他捏了捏老王頭的手腕,"腕骨有挫傷,應該是撞在菜窖的木棚架上。"
施麗婭縮在李寶身后,聲音發顫:"那剛才...尸體坐起來..."
"尸僵緩解期的肌肉抽搐。"老陳扯下手套扔進醫療箱,"加上屋里溫度低,空氣流動帶動尸體輕微移動,看著像坐起來罷了。"他拍了拍王明的肩,"收隊吧,定性為意外死亡。"
"火化吧。"王明遞給王守義一份文件,"停尸不能超過七天。"
"不行!"王守義突然把文件摔在桌上,"我爸要進祖墳,得等我叔從山西回來!"他的呼吸變得粗重,"你們憑啥逼我?"
"王同志。"刑警副隊長老張敲了敲桌子,"妨礙公務是要擔責任的。"
空氣里的火藥味濃得化不開。
李寶注意到王守義的左手始終揣在懷里,指節隔著棉襖凸起,像是攥著什么硬東西。
直到警車尾燈消失在村口,那只手才慢慢松開——掌心里躺著半塊帶銅銹的方孔錢。
旅館的暖氣開得很足,李寶卻覺得后頸發涼。
趙婉兒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瓷片撞出清脆的響:"你們不覺得王守義太冷靜了?"她撥了撥額前的碎發,"我剛才數了,他說'地窖取暖'時咽了三次口水——這是說謊的典型動作。"
錢一多從帆布包里摸出個鐵疙瘩,表面還沾著土:"我在老王頭家后墻根撿到的。"他用指甲刮掉銹跡,露出彎曲的刃口,"看這弧度,是洛陽鏟的彎頭。"他盯著鐵疙瘩上的劃痕,"老王頭不是普通老農,他懂土脈,會分金定穴。"
"你是說..."張遠山的煙鍋在桌上敲得咚咚響。
"老王頭可能藏了東西。"錢一多的眼睛亮起來,"菜窖底下有地道!
他指甲縫里的土是夯土層,不是菜窖的腐殖土。"他往前湊了湊,"王守義為啥死活不火化?
他在等什么人?
或者等什么東西解凍?"
趙婉兒的臉白了:"張師傅前天說過,不義者必遭反噬...老王頭攥著裹腳布,莫不是在指認兇手?"她突然抓住李寶的袖子,"要是王守義真為了財寶害他爹,那...那晚上的尸變,是不是老王頭不肯閉眼?"
李寶望著窗外的月光——雪地上有兩行新鮮的腳印,從旅館后墻延伸到村口,像是有人半夜出去過。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紅布角,那是剛才趁人不注意從老王頭手里抽出來的,布上的血漬還帶著涼意。
后半夜,李寶聽見隔壁房間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
他輕手輕腳趴到貓眼上,看見錢一多背著帆布包往樓梯口走,鞋底沾著的泥點在地板上留下一串痕跡,和王守義褲腿上的一模一樣。
雪還在下。
周華站在小樹林外,手機屏幕的冷光照出她發白的嘴唇。
周六傍晚的風卷著雪粒打在臉上,她聽見林子里傳來鏟子撞擊凍土的聲音,一下,兩下,像是有人在挖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