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朗天光刺破眼簾,卻驅不散骨髓深處的冰寒。毛草靈感覺自己像一片被颶風撕碎的枯葉,在無邊的黑暗與刺骨的冷意中沉浮。意識模糊的邊界,洞窟煉獄的景象如附骨之疽般糾纏——趙德全布滿暗紅邪紋、雙眼閃爍幽紫鬼火的臉,鷂鷹化煙鉆入他口鼻的瞬間,那沉悶如腐木撞擊的聲響,還有邪物殘渣射出暗紅氣絲刺入他焦黑軀體的駭人畫面……每一次閃回,都伴隨著臟腑被無形巨手攥緊的劇痛。
“呃……”一聲痛苦的**終于溢出她干裂的唇瓣。
“娘娘醒了!”
“太醫!快!太后醒了!”
嘈雜的人聲瞬間涌入耳膜,帶著劫后余生的急切。毛草靈艱難地轉動沉重的眼睫,視線模糊地聚焦。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明黃帳頂,繡著繁復的龍鳳祥云,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藥味和一絲若有似無的、被壓抑的硫磺腥氣。這是她的寢宮,長樂宮。
“娘娘!您感覺如何?”一張布滿溝壑、寫滿憂慮的老臉湊近,是太醫院院正周岐黃,他枯瘦的手指正搭在她冰涼的手腕上,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
毛草靈張了張嘴,喉嚨如同被砂紙磨過,火辣辣地疼?!摆w…德全…” 聲音嘶啞微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急迫,“邪物…封印…”
“娘娘放心!”一個沉穩厚重的聲音在床邊響起。毛草靈微微偏頭,看到御前侍衛統領雷煥如同鐵塔般立在床側。他甲胄未卸,臉上還帶著風塵仆仆的痕跡,眼神銳利如鷹。“趙德全已被玄鐵重鏈鎖拿,關押在宮內地牢最深處的寒鐵囚籠。那邪物殘渣,盛于特制鉛盒,內外皆以符箓封鎮,由末將親信日夜輪守,隔絕于西苑冰窖密室,絕無接觸之虞!”
雷煥的話語斬釘截鐵,帶著軍人特有的力量感,稍稍撫平了毛草靈心頭的焦灼。她艱難地點了點頭,目光掃過室內。慧明禪師盤坐于角落的蒲團上,雙目緊閉,面色枯槁如金紙,氣息微弱,那條枯槁的左臂搭在膝上,顏色灰敗得如同燒焦的木頭,顯然也付出了慘重代價。張廷玉則垂手侍立在不遠處,官袍有些凌亂,臉上帶著未褪的驚悸與深深的憂慮。
“陳五…” 她記起那個腿被邪力侵蝕的護衛。
“陳護衛在偏殿,由太醫全力救治?!敝茚S立刻回稟,聲音沉重,“其左腿邪毒已深入骨髓,藥石…恐難奏效。太醫院正集思廣益,或…或需斷肢以阻邪氣蔓延?!崩显赫穆曇魩е唤z不忍。
毛草靈閉了閉眼,胸口一陣悶痛。斷肢…陳五這輩子算是毀了。鷂王!這筆血債,她記下了!
“張府…枯臂…” 她強撐著再次開口。
張廷玉連忙上前一步,躬身道:“娘娘洪福齊天!府邸大火已撲滅,幸未波及其他。娘娘所托之物,臣已親自護送入宮,置于佛堂,由高僧誦經加持,慧明禪師亦以佛力暫時壓制其內邪氣,暫無異常?!彼D了頓,聲音更低,“只是…娘娘,那枯臂…似與地窟邪物有所感應…慧明禪師言其內蘊邪力,非比尋常?!?/p>
果然!毛草靈心中凜然。鷂王的目標從未改變,那枯臂是關鍵!她強壓下翻騰的氣血和眩暈,目光如冰錐般刺向張廷玉:“徹查…張府…所有…接觸過枯臂之人…一個…不漏!封鎖…消息!”
“臣遵旨!”張廷玉凜然應諾。
“周院正…”毛草靈看向老太醫。
“臣在!”周岐黃連忙應聲。
“本宮…傷勢…” 她需要知道自己的底線。
周岐黃臉上的溝壑更深了,斟酌著詞句:“娘娘…傷及肺腑,氣血兩虧,更有一股陰寒邪氣盤踞心脈,雖被一股浩然之力(他目光敬畏地掃過枕邊那支沉寂的白玉鳳釵)暫時壓制,但根基已損…需靜養,萬不可再動氣力,否則…恐有性命之虞!”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最后幾個字。
心脈邪氣?毛草靈心中一沉。是鷂鷹最后那冰冷的注視?還是沾染了那邪物殘渣的氣息?她下意識地攥緊了被褥下的鳳釵。釵身冰涼依舊,卻再無一絲神異波動傳來,仿佛耗盡了所有力量,歸于沉寂。指尖傳來的只有玉石本身的冷硬質感。
“本宮…知道了。”她聲音平淡,聽不出情緒,“你…全力救治陳五…和禪師。下去吧?!?/p>
周岐黃和張廷玉躬身退下。寢殿內只剩下雷煥、昏迷的慧明,以及幾名屏息凝神的心腹宮女。
“雷煥…”毛草靈的目光轉向侍衛統領,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鷂鷹…那只鷂鷹…化為…紫煙…鉆入趙德全體內…他…已非人…是容器…鷂王耳目…務必…嚴加…看管!凡接觸者…需稟報…”
雷煥瞳孔驟然收縮。他雖親眼見過趙德全的詭異狀態,但聽到“鷂鷹化煙”、“鷂王耳目”這等詭異之事,饒是他心志如鐵,背脊也瞬間竄起一股寒意?!澳⒚靼祝〉乩问匦l已全換血,皆身佩辟邪符箓,每日僅由聾啞老仆從特制孔洞送入流食清水,絕無言語肢體接觸!鉛盒封印處亦加派三班精銳,火器上膛,符箓滿墻!”他聲音低沉,帶著鐵血決絕,“末將以性命擔保,絕無差池!”
毛草靈微微頷首,雷煥的嚴謹讓她稍安。然而,就在這心神微松的剎那——
“嗡…嗡……”
一種極其低沉的、如同巨獸在深淵中悶吼般的震動,毫無征兆地穿透了層層宮墻,直接撼動了她的床榻!這震動并非來自腳下大地,更像是…源自她身體深處,源自那盤踞心脈的陰寒邪氣!一股強烈的、令人作嘔的共鳴感瞬間攫住了她!
“噗——!”
毫無防備,一口暗紅色的淤血猛地從毛草靈口中噴出,染紅了明黃的錦被!
“娘娘!”
“太醫!快傳太醫!”宮女們嚇得魂飛魄散。
雷煥臉色劇變,一步搶到床邊:“娘娘!”
毛草靈眼前發黑,胸口如同被重錘狠狠砸中,撕裂般的劇痛讓她蜷縮起來。她死死按住心口,那里仿佛有一塊萬年寒冰在瘋狂搏動,每一次搏動都牽引著全身的痛楚!而那低沉的、令人心悸的“嗡”鳴,依舊在靈魂深處回蕩!
是邪物!是封印在鉛盒里的邪物殘渣!它…在異動!它感應到了什么?還是…封印在減弱?
幾乎在同一時間!
“報——!!!”
一個侍衛連滾帶爬地沖進寢殿,臉色慘白如鬼,聲音因極度恐懼而扭曲變調:
“統領!地牢…地牢急報!那…那趙德全…他…他身上的鬼畫符…活了!在發光!在動!整個寒鐵籠子…都在…都在震!像…像要炸開!”
寢殿內瞬間死寂!空氣凝固如鐵!唯有那源自靈魂深處的“嗡”鳴和侍衛驚恐的余音在回蕩。
毛草靈染血的唇邊,緩緩勾起一絲冰冷徹骨、混合著痛楚與滔天恨意的弧度。她沾血的手指,死死摳住了枕邊冰冷的鳳釵。
來了。
鷂王的反擊,開始了。
* * *
**宮城深處·地牢寒窟**
這里隔絕了日月,唯有墻壁上幾盞長明獸油燈散發著昏黃跳躍的光,將嶙峋石壁上的水汽映照得如同鬼魅的涎水??諝獗浯坦?,帶著鐵銹、陳腐和一種揮之不去的、若有似無的硫磺焦臭。
地牢最底層,一座完全由手臂粗細的寒鐵澆鑄而成的囚籠,如同巨獸的森森利齒,矗立在空曠的牢室中央。鐵欄上密密麻麻鐫刻著朱砂繪就的符文,在昏暗光線下流轉著微弱卻堅韌的赤芒,形成一道無形的屏障。
籠內,趙德全——或者說那具曾屬于趙德全的殘軀——被成人拇指粗細的玄鐵重鏈捆縛著。鏈條深深勒入他焦黑龜裂、布滿暗紅紋路的皮肉里,將他以一個極其扭曲痛苦的姿勢固定在地面上。他的嘴被厚厚的、浸透藥汁的麻核塞死,只能從喉嚨深處發出極其微弱、如同破風箱漏氣般的“嗬…嗬…”聲。
那曾經布滿驚恐和諂媚的胖臉,如今如同被烈火焚燒后又投入冰水淬煉過的焦炭面具。皮膚大塊龜裂、翻卷,露出底下暗紅如同冷卻巖漿般的肌理,沒有鮮血,只有粘稠的、散發著惡臭的暗紫色膿液緩慢滲出、凝固。最駭人的是那雙眼睛,半睜著,瞳孔深處兩點針尖大小的幽紫光芒,冰冷、空洞,毫無人類情感,如同鑲嵌在焦尸上的兩顆來自地獄的冰冷寶石。
時間在這里仿佛凝固。只有油燈燈芯偶爾爆開的輕微“噼啪”聲,以及那具殘軀極其微弱、幾乎不可察的起伏,證明著某種非生非死的狀態還在延續。
看守的兩名侍衛,身披特制的內襯符箓皮甲,腰間懸掛桃木劍與狗血囊,如同兩尊石雕般佇立在囚籠三丈之外。他們臉色緊繃,眼神銳利如鷹隼,死死盯著籠內的焦尸,握著刀柄的手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汗水沿著鬢角滑落,在冰冷的地牢里顯得格外突兀??謶秩缤涞亩旧撸p繞著他們的心臟。統領嚴令猶在耳邊:視線不可移開須臾,若有絲毫異動,格殺勿論!
然而,死寂是最大的折磨。時間一點點流逝,昏黃的燈光搖曳,將鐵籠和焦尸的影子在石壁上拉扯、扭曲,如同群魔亂舞。侍衛甲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動了一下,長時間的極致專注讓他的精神開始疲憊。就在這一剎那的松懈——
“嗡……”
一聲低沉到極致的嗡鳴,毫無征兆地從囚籠中心爆發出來!并非聲音,而是一種直接作用于骨髓、作用于靈魂的恐怖震蕩!
整個寒鐵囚籠猛地一跳!粗壯的鐵欄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鐫刻其上的赤紅符文驟然爆發出刺目的光芒,隨即又劇烈閃爍,明滅不定,仿佛下一瞬就要徹底崩碎!
“嗬——!!!”
籠內的焦尸猛地彈動了一下!一直沉寂的、布滿全身的暗紅色邪紋,驟然爆發出妖異的血光!如同無數條被驚醒的毒蛇,瘋狂地扭動、游走、膨脹!那些龜裂的皮膚縫隙里,暗紫色的膿液如同沸騰般汩汩涌出!被堵住的喉嚨深處,爆發出沉悶如困獸瀕死的咆哮!
兩點幽紫的瞳孔光芒大盛,冰冷地鎖定了籠外瞬間拔刀、臉色煞白的侍衛!
“不好!邪物發作了!”侍衛甲肝膽俱裂,嘶聲大吼,長刀直指囚籠!另一名侍衛手已探入懷中,摸向示警的響箭!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囚籠中心那瘋狂鼓脹搏動的邪紋,其光芒驟然匯聚,如同受到無形巨手的牽引,猛地涌向趙德全的腰腹之間——那里,正是之前被邪物殘渣射出的暗紅氣絲貫穿的焦黑傷口!
嗤啦——!
一聲令人牙酸的、如同厚皮革被強行撕裂的聲響!
趙德全腰腹間那片焦黑如碳的皮膚,連同底下被邪氣侵蝕得如同焦炭的肌肉,竟被一股從內部爆發的力量硬生生撕裂開來!一個拳頭大小、深不見底的恐怖孔洞赫然出現!
沒有鮮血噴濺,只有濃稠如墨、散發著強烈硫磺與腐肉惡臭的黑煙,如同火山噴發般從孔洞中洶涌噴出!瞬間彌漫了整個囚籠!
更駭人的是,那撕裂的孔洞邊緣,暗紅色的邪紋如同活物般瘋狂蠕動、交織,竟在血肉模糊的創口處,硬生生地“生長”出一個詭異絕倫的印記!
那印記約莫巴掌大小,仿佛以暗紅熔巖為底,用最純粹的幽紫邪光勾勒而成。形態扭曲,如同無數糾纏的毒蛇,又像一只抽象而冰冷的、俯瞰眾生的邪異豎瞳!印記的中心,一點深邃的幽紫光芒緩緩旋轉,如同通往無盡深淵的入口,散發著令人靈魂凍結的惡意和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在“注視”著什么的恐怖感覺!
“呃…嗬…嗬嗬……” 趙德全殘破軀體的抽搐達到了頂點,仿佛所有的生命精華都被那邪異印記瘋狂抽取。他皮膚上的暗紅邪紋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如同燃盡的余燼。唯有腰腹間那個新生的邪異豎瞳印記,光芒越發妖異、凝練,如同鑲嵌在焦尸上的活物,冰冷地“注視”著籠外驚恐萬狀的侍衛!
“嗡——!”
那源自靈魂深處的共鳴震蕩再次爆發!這一次,目標無比清晰——直指西苑冰窖的方向!
“呃啊——!” 距離稍近的侍衛甲如遭重擊,頭痛欲裂,眼前發黑,手中長刀“哐當”一聲掉落在地,雙手死死抱住頭顱,發出痛苦的嘶嚎!
另一名侍衛強忍劇痛,終于將懷中的響箭狠狠拉響!
咻——嘭!??!
尖銳刺耳的嘯音混合著耀眼的紅光,瞬間撕裂了地牢死寂的黑暗,穿透層層石壁,直沖地表!
示警!
大兇!
* * *
**西苑冰窖·鉛盒密室**
深入地下數十尺的冰窖,寒氣凝結成白霜,覆蓋著厚重的青石墻壁。這里本應萬籟俱寂,只有寒冰緩慢生長的細微聲響。然而此刻,一種令人心悸的、與地牢深處同源的“嗡鳴”正隱隱傳來,攪動著冰冷的空氣。
密室位于冰窖最核心處,四壁皆由尺許厚的花崗巖砌成,內嵌精鐵板,表面同樣刻滿了繁復的鎮邪符文。密室中央的石臺上,靜靜擺放著那個通體漆黑、入手沉重的特制鉛盒。鉛盒表面,數道以朱砂混合金粉繪制的符箓正散發出穩定的赤金色光芒,如同無形的枷鎖,將盒內之物牢牢禁錮。
三名輪值的精銳侍衛呈三角之勢拱衛在石臺周圍,眼神如鷹隼,全身肌肉緊繃。他們同樣內襯符甲,手持涂抹了黑狗血與雄黃的特制長矛,矛尖在冰寒中閃爍著幽冷的金屬光澤。統領雷煥的嚴令如同烙印刻在他們心頭:鉛盒在,人在;鉛盒損,人亡!
時間在極致的警惕中緩慢流淌。冰窖的寒氣仿佛能凍結思維,但那隱隱的、穿透石壁傳來的“嗡鳴”,卻像無形的錐子,不斷刺穿著他們高度緊張的神經。侍衛乙的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順著冰冷的臉頰滑落。
突然!
嗡——?。。?/p>
那低沉的共鳴驟然加??!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鉛盒之上!
咔!
一聲輕微卻清晰無比的碎裂聲,如同冰面綻開第一道裂痕,猛地刺入三名侍衛的耳膜!
三人瞳孔驟縮!目光瞬間死死釘在鉛盒之上!
只見鉛盒表面,一道原本流轉著赤金光芒的符箓,其朱砂金粉繪制的紋路中央,毫無征兆地出現了一道細微的黑色裂痕!仿佛被無形的力量侵蝕!裂痕雖小,卻如同毒蛇噬咬的傷口,瞬間破壞了符箓整體的靈光流轉!
緊接著!
嗤嗤嗤——!
數道細如發絲、凝練如實質的暗紅邪氣,如同嗅到血腥味的毒蛇,猛地從那道細微的裂痕中發射而出!速度快如閃電!
目標并非守衛,而是直刺密室頂部那厚重的巖層!
噗!噗!噗!
暗紅邪氣無聲無息地沒入堅硬的巖石,留下幾個細小的、深不見底的焦黑孔洞。一股令人作嘔的硫磺焦臭瞬間彌漫開來!
“封印在減弱!邪氣外泄!”侍衛丙嘶聲大吼,長矛瞬間指向鉛盒,矛尖因緊張而微微顫抖!他看得分明,那裂痕在擴大!符箓的光芒在急速黯淡!
“結陣!護盒!”侍衛長厲喝,三人迅速變換方位,矛尖直指鉛盒,體內微薄的內力毫無保留地灌注于矛身,矛尖上涂抹的辟邪之物散發出微弱的白光,試圖壓制那逸散的邪氣!
然而,鉛盒內的邪物殘渣仿佛被徹底激怒,或者受到了某種強烈的召喚!盒身開始劇烈震顫!表面的其他符箓也接連閃爍起來,明滅不定!那道裂痕如同活物般迅速蔓延、變寬!更多的、粘稠如瀝青的暗紅邪氣如同膿血般從裂痕中汩汩滲出,沿著冰冷的鉛盒表面流淌、滴落,發出“滋滋”的腐蝕聲響,在石臺上留下焦黑的痕跡!
密室內的溫度似乎在急劇升高,冰霜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硫磺與腐血的惡臭濃得化不開,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肺葉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燒靈魂的痛楚!
“頂?。 笔绦l長雙目赤紅,牙齦咬出了血!他能感覺到,鉛盒內那股被封印的恐怖力量正在瘋狂沖擊,每一次撞擊都如同重錘砸在他的胸口!矛尖的辟邪白光在那洶涌的暗紅邪氣面前,如同風中殘燭,搖搖欲滅!
就在鉛盒的震顫達到頂點,表面的符箓光芒即將徹底熄滅,那裂痕即將被內部力量徹底崩開的生死一瞬——
嗡!
那股強烈的、源自地牢方向的共鳴震蕩,毫無征兆地戛然而止!
如同繃緊到極限的弓弦突然斷裂!
瘋狂沖擊鉛盒封印的邪力如同失去了源頭和指引,猛地一滯!鉛盒劇烈的震顫瞬間停止!表面流淌的暗紅邪氣仿佛失去了活性,迅速變得黯淡、凝固,如同冷卻的瀝青。那道蔓延的黑色裂痕也停止了擴張,邊緣處的符箓光芒雖然微弱,卻頑強地重新穩定下來。
密室內的恐怖高溫和令人窒息的邪異威壓,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只剩下滿地狼藉的焦黑痕跡、融化的冰水,以及三個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渾身被冷汗浸透、拄著長矛劇烈喘息、心有余悸的侍衛。
劫后余生。三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懼。剛才那短短幾息,如同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侍衛長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和冰水混合物,聲音沙啞干澀,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快…快稟報統領!封印…封印險些崩潰!邪氣外泄!急需…急需加固!”
他踉蹌著沖向密室角落的傳訊銅鈴,顫抖的手用力拉響。急促的鈴聲穿透冰窖的寒氣,帶著驚魂未定的余響,傳向地面。
危機,暫時平息。但那道鉛盒上的裂痕,如同一個獰笑的傷疤,無聲地宣告著:封印已破,邪力難封。下一次沖擊,何時會來?
* * *
**長樂宮寢殿**
太醫剛剛施針完畢,毛草靈吐出的那口淤血似乎帶走了部分郁結的邪氣,心口那如跗骨之蛆的陰寒劇痛終于稍稍緩解,不再那般撕心裂肺。然而,隨之而來的是更深沉的疲憊,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肺腑的隱痛,額角的傷口在藥力的作用下依舊一跳一跳地抽痛。
宮女小心翼翼地喂她服下一碗苦澀濃稠的藥汁。藥力化開,帶來一絲暖意,卻也讓她本就昏沉的意識更加模糊。她靠在厚厚的錦墊上,眼皮沉重得如同墜了鉛塊。然而,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入黑暗的深淵時——
咻——嘭?。?!
一聲尖銳到撕裂宮苑寂靜的嘯音,混合著沉悶的爆炸聲,如同驚雷般從地底深處隱隱傳來!
是地牢示警的響箭!
毛草靈猛地睜開眼!昏沉瞬間被驅散,心臟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p>
幾乎同時!
叮鈴鈴!叮鈴鈴!!
寢殿角落,連通西苑冰窖密室的傳訊銅鈴,也瘋狂地、急促地震響起來!鈴聲尖銳刺耳,充滿了十萬火急的意味!
冰窖!鉛盒!
兩處同時示警!
寢殿內的空氣瞬間凍結!所有宮女臉色煞白,驚恐地望向聲音來源。連盤坐在角落、氣息微弱的慧明禪師,緊閉的眼皮也劇烈地跳動了一下。
雷煥“騰”地站起,臉色鐵青如寒鐵,手已按上腰間刀柄,周身煞氣凜然!
毛草靈的心沉到了無底深淵。最壞的情況,發生了!鷂王的反擊,同時發動!趙德全體內的邪印與鉛盒中的殘渣,果然在共鳴!
“雷煥!”她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儀,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中擠出,“速去…鎮壓!西苑…地牢…不容有失!若有異變…格殺…無論…是誰!” 最后幾個字,帶著冰冷的血腥氣。
“末將遵旨!”雷煥眼中寒光爆射,再無絲毫猶豫,猛地一抱拳,轉身如旋風般沖出寢殿,沉重的甲胄碰撞聲迅速遠去。
寢殿內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傳訊銅鈴那急促的余音在回蕩,如同催命的鼓點。毛草靈靠在錦墊上,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痛。她強迫自己冷靜,手指下意識地摸索著枕邊那支冰冷的鳳釵。
慧明禪師不知何時已睜開雙眼。那雙曾蘊含智慧與慈悲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枯井般的死寂和深深的疲憊。他緩緩抬起那條枯槁如焦木的左臂,指向毛草靈,嘴唇無聲地翕動了幾下,似乎在傳遞什么信息,隨即又頹然垂落,氣息更加微弱。
毛草靈看懂了他的唇語,心頭巨震。
“心…印…相連…邪源…一體…”
心印相連,邪源一體!
趙德全體內的邪印,鉛盒中的殘渣,甚至…她心脈盤踞的那縷陰寒邪氣!它們同源一體!如同鷂王撒下的毒種,早已生根發芽!封印其一,必遭反噬!那地牢與冰窖幾乎同時爆發的異動,就是最殘酷的證明!鷂王在用這種方式宣告:他無處不在!他的意志,已深深楔入這宮墻之內!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比冰窖的寒氣更甚百倍,瞬間凍結了毛草靈的四肢百骸。她感覺仿佛置身于一張巨大的、無形的蛛網中央,而那只冰冷幽紫的鷂鷹之眼,正在網外無聲地、嘲弄地注視著她的一切掙扎。
她緩緩低下頭,看著自己蒼白冰冷、微微顫抖的雙手。鳳釵的冰涼透過指尖傳來,卻無法驅散心頭的陰霾。
宮外,夜色深沉,無星無月。濃重的烏云低低壓著巍峨的宮墻,如同巨大的棺蓋。長樂宮搖曳的燭火,是這無邊黑暗中唯一微弱的光點,仿佛隨時會被吞噬。
毛草靈緩緩閉上眼,將所有的恐懼、憤怒與無邊的疲憊,都壓入那深不見底的寒潭。再睜開時,那雙鳳眸深處,只剩下冰封的決絕與一絲燃燒的、近乎瘋狂的火焰。
“傳旨…” 她開口,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平靜,如同暴風雨來臨前死寂的海面,“召…欽天監監正…龍虎山在京真人…還有…通明殿那位…閉關的‘老怪物’…明日…覲見!”
鷂王,你要戰,那便戰!
這大雍宮闕,哀家一寸…也不會讓!
*第十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