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達站位于法華山,山頂?shù)膮擦盅谧o著大大小小近十架不同規(guī)格的天線,它們像一雙雙深邃的眼睛,不分晝夜地守護著南中國無垠的天空。這里并不是天南省的最高點,之所以會在這里建一個雷達站,是因為它處于天南省的地理中心,是溝通南北連接東西的空中樞紐。
掛著“軍事重地,嚴禁入內”牌子的鐵門,將雷達站與外界分隔成兩個世界。站內人員不多,二三十人中大部分是工程技術人員,還有一小部分是設備維護與后勤保障人員。盤山公路是雷達站的生活動脈,人員、物資的進站出站都靠它,它就像一條“天路”,不定期將人間煙火氣傳遞到山頂?shù)摹靶±滓羲隆眮怼J堑模@里沒有女兵。
汪致遠來這里已有大半年了,一直在跟著錢向南學開車。老錢快到退役的年齡了,張紹豫覺得汪致遠年輕機靈,可以當自己人培養(yǎng),在汪致遠到站里的第二天就宣布讓他進汽車班,指定錢向南做他師傅。
老錢是天南省本地人,性格耿直話不多,也算張紹豫多年的心腹。當時接汪致遠回站里的路上,看張紹豫盤問汪致遠家庭情況、學業(yè)特長的情形,他就知道張紹豫打的什么小算盤。跟了張紹豫這么多年,錢向南認為這位北方漢子是個好人,工作上有的魄力,與上級首長的關系處理得好不說,就連站里那些工程師們也被他團結得親如一家,各項工作年年得表彰。張紹豫和鄧美華之間的關系,部隊上知道的人不多,但錢向南還是為他們捏了把汗。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只要當?shù)啬膫€冒失的村民向部隊捎句話,張紹豫的麻煩肯定跑不脫。
奇怪的是這么多年來,雖然村民們對他們的關系心知肚明,茶余飯后不時拿出來添油加醋的演義一番,真正將這段男女關系捅到部隊的人卻沒有。有一次從鄧美華那兒回來的路上,看張紹豫心情不錯,錢向南趁勢說道:“站長你怎么看上鄧老板了,這種關系在部隊很危險的。”
張紹豫坐在副駕駛位上,扭頭看了一眼錢向南,說:“老錢,我們是多年的戰(zhàn)友兄弟,我從沒把你當外人。記住,你的職責就是開好自己的車,管住自己的嘴!”說完就閉上眼睛養(yǎng)神。話說得挺嚴肅,錢向南聽著卻很受用。
所以,汪致遠學開車的第一天起,錢向南就告誡他:開好車、管住嘴,安全第一!錢向南是真心教,他覺得把汪致遠在做人和開車兩方面同時教好了,他才能放心地離開部隊,至少對信任他多年的張紹豫也有個交待。一個月后,汪致遠就能熟練地駕駛越野車和大貨車了。按照部隊相關規(guī)定,他被送進司機訓練大隊正規(guī)學習了五個月,順利拿到駕駛證。
汪致遠接到的第二個任務,是幫林玉嬌補習中數(shù)學。為此,張紹豫還給他制定了特殊政策:周五晚上和周末白天,只要汪致遠沒有臨時重大任務,他都要去給阿嬌當老師。汪致遠暗自叫苦,自己還是學徒,怎么給別人當老師?但軍隊講的是以服從為天職,有能力得上,沒有能力提升能力也得上。
再次見到阿嬌是一個周五的傍晚。天正下著雨,錢向南依舊將車停在鄧美華小店門面空坪的芭蕉樹下,對汪致遠說:“你去吧,我在這兒等你。”
鄧美華的“林家鋪子”位于雷達站與外界聯(lián)系的必經(jīng)之路,是一套**型的天南省農村自建房格局,“工”字形結構,前面三間房,中間最大的一間的作了店面,左側是阿嬌的臥室兼書房,右側是擺著桌椅的包廂。穿過一條不長的連廊,后排就是鄧美嬌的臥室及廚房、衛(wèi)生間,另外還簡易地搭了間放雜物的地方。前面三間,是老林在世時建的,后面一排則有張紹豫的功勞。
汪致遠打開車門冒雨沖進雜貨店,鄧美華有些驚訝地望著他,旋即反應過來道:“小汪來了,阿嬌在里面。”說罷,她領著汪致遠朝林玉嬌的房間走去。她已習慣了張紹豫的雷厲風行,知道汪致遠一定是他安排來給阿嬌補習的。
推開門,昏黃的燈光下林玉嬌坐在書桌前埋頭做習題,房間里彌散著少女特有的氣息。見媽媽帶人進來,林玉嬌帶著質疑的眼光望著鄧美華道:“怎么了,媽?”鄧美華告訴她,這是張叔給你請的輔導老師,幫助她提高數(shù)學成績。林玉嬌這才仔細打量了汪致遠一番,他不是上次喝醉了酒被茶燙了嘴巴的那個人嗎。燈光下,汪致遠五官生動而立體,特別是眸中黃色光點閃爍,使他的雙眼格外有神。
“阿嬌,小汪哥是理科生,你的問題他都能答上來。”鄧美華給汪致遠拉過一把椅子,倒上茶,“小汪,阿嬌的事就辛苦你了!”說著,她走出房間,輕輕把門帶上。
“我叫汪致遠,今年剛高中畢業(yè)。我可當不了你的老師,但非常愿意和你一起重回課堂,但愿老師教我的東西還沒有完全丟掉,能對你有所幫助。”說完這段開場白,汪致遠緊張地端杯想喝口水。
“小心,燙!”
林玉嬌話音剛落,那天午后的情景立即浮現(xiàn)在兩人眼前。汪致遠自我解嘲般地“哈哈”一笑,林玉嬌羞赧地低頭掩嘴,房間里一度尷尬的氣氛頓時緩和下來。學習時的林玉嬌不像平時那般高冷,解題過程中的交流甚至非常積極,功課方面的溝通毫無障礙。他們之間隔著一米開外的距離,少女才洗過澡,頭發(fā)隨意披在肩頭,身上散發(fā)著淡淡的香皂味,汪致遠害怕自己離得太近是對林玉嬌的冒犯。這是他第一次和一個陌生女孩共處一室,他想極力表現(xiàn)自己,又在努力平復自己,平時和戰(zhàn)友們一起的隨意、機智因此啞火。他擔心自己耍嘴皮般的小聰明,會讓林玉嬌誤解為壞同學似的油腔滑調。他選擇和她保持著合適的距離,其實是守護著“第一次”的神秘與神圣。
林玉嬌的數(shù)學基礎并不差,只是在公式的靈活運用和同一題型如何舉一反三等方面沒有把握。幾次補習下來,汪致遠厘清了她的問題所在。他到書店買了些數(shù)學教輔書,儼然重任在身的老師一樣正兒八經(jīng)地備起了課。
鄧美華對汪致遠的態(tài)度非常滿意,私下給張紹豫吹枕邊風,夸汪致遠守時、耐得煩,是真心幫阿嬌。張紹豫聽她說完,并沒有馬上表態(tài),只說:“這些都是次要的,關鍵看阿嬌的數(shù)學成績有沒有進步!”
進入新學期的第一次摸底考試成績很快出來了,林玉嬌的整體排名提升了十多名,數(shù)學一科的貢獻最大,單科成績已進入班級前十。班主任讓她給大家介紹經(jīng)驗,她婉拒了。她認為這次考試題目適合自己,排名有進步純屬僥幸,如果下次還有這樣的表現(xiàn),她再分享經(jīng)驗更有底氣。
但她內心卻有抑制不住的喜悅,她迫切地想見到汪致遠,把好消息告訴他并謝謝他。她第一次希望星期五早點到來,甚至在腦海里反復設計怎樣將成績告訴他而不露聲色,反復琢磨他聽到這個消息時的神情。
那天晚上他沒有來,林玉嬌睡得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