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的沉默,比張大爺之前睡意朦朧的抱怨還要沉重幾分。那是一種屬于老舊機械在重新嚙合前的停頓,帶著鐵銹和歲月的味道。
“小林子,”張大爺的聲音不再含混,變得像砂輪磨過一樣粗糲,“你惹上什么東西了?”
林默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的目光落在當鋪柜臺上,那部黑色老式電話機的話筒,被他捏得咯吱作響。“我需要你那個廢棄的鑄造車間,還有里面的老風箱和八號熔爐。現在就要。”
“熔爐?你小子要煉鋼啊?”
“煉藥。”林默的語氣沒有絲毫波瀾,“另外,幫我找幾樣東西。午夜十二點前,送到我店門口。城西亂葬崗,十字路口中心的那塊土,要一捧,不能見月光。廢棄精神病院主樓樓頂的避雷針,要一截被雷劈過的尖兒。還有,你那條用了五十年的黃銅煙桿,把里面的煙油刮出來,有多少要多少。”
電話那頭再次陷入死寂。阿四在旁邊聽得眼皮直跳,這配方別說治病救人了,感覺是準備直接召喚撒旦開派對。
“……你這是要熬湯?”張大爺的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被什么東西聽見。
“蕩穢湯。”林默吐出三個字。
“操!”張大爺在那頭罵了一句,“那玩意兒是人能碰的嗎?你這是捅了多大的簍子?上次你讓我幫你找百年棺材釘,我當你做著玩,這次……”
“這次是救命。”林默的聲音沉了下去,“也是為了還債。你的,我的,都一樣。”
張大爺的呼吸猛然粗重起來。幾秒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東西我給你弄。車間鑰匙在老地方,你自己去拿。但小林子,我得提醒你一句,有些債,不是還了就能清的。它會把你拖進更深的爛泥里。”
“我已經在地心了,張大爺。”林默掛斷了電話。
他一轉身,就對上阿四那張寫滿“我們是不是該報警自首”的臉。
“掌柜的……‘肉身典獄’?”阿四指著柜臺上那還未消散的、屬于林默手機的系統界面,聲音發虛,“這聽著……怎么像是要把你給**抵押了?咱們的業務范圍還包括這個?要不要辦個營業執照啊?”
黑貓蹲在柜臺的另一端,用爪子不緊不慢地洗著臉,金色的瞳孔里倒映著阿四驚恐的表情。“執照?天道給你發的合同,你去哪兒辦執照?工商局嗎?還是地府行政服務中心?”
它跳下柜臺,踱步到林默腳邊,仰頭看著他。“別聽這蠢貨的。‘肉身典獄’……有意思。這說明你這具經過九點陰德補全的身體,已經成了某種高價值的‘特殊不動產’。以前你開的是當鋪,收的是死物;現在,系統給你升級了,你本身,也成了一件可以流通的‘當品’,一個可以關押……或者寄宿某些特殊‘租客’的監獄。”
“租客?!”阿四的調門瞬間拔高,“什么租客需要住人身體里啊?交租金嗎?水電費怎么算?他要是想在里面開派對怎么辦?掌柜的你豈不是要天天蹦迪?”
林默沒有理會阿四的胡言亂語,他彎腰抱起黑貓,手指摩挲著它下巴。“你的意思是,這個‘肉身典獄’,是一個被動觸發的契約。只要條件滿足,就會有東西被‘典當’進我的身體里?”
“不止。”黑貓舒服地瞇起眼睛,喉嚨里發出咕嚕聲,“這更像是一個陷阱,一個坐標。它告訴了所有夠資格的‘東西’,這里有一座新開的、完美的、規則級的監獄。至于它們是想被關進來,還是想成為典獄長,那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林-“默把貓放下,走到墻邊。那張屬于張小桃的腦部CT片,和那枚刻著菁華中學校徽的金牌,依舊掛在那里。金牌上的坐標和CT片上的神經脈絡重疊,清晰地指向了城東工業區,一個被鮮紅墨跡圈出的地點。
一九四二號倉庫。
“所以,我們現在有兩個爛攤子。”阿四終于冷靜了一點,開始發揮他作為店員的唯一優點——整理信息,“一個,是市立第一精神康復中心,那里有一堆‘腦蛭’在開飯,等著我們去送外賣,也就是那個……‘蕩穢湯’。這個是‘輪回簿’發出的高危預警,應該是緊急任務,能賺陰德。”
他咽了口唾沫,指了指墻上的地圖。“另一個,是這個鬼知道藏了什么的倉庫,關系到那個能把你變成‘人體公寓’的霸王條款。這個是主線,對吧?”
“分析得不錯。”林默從柜臺下拖出一個半人高的、布滿銅綠的古舊銅鼎,重重地墩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小學數學及格了。”
“那……那我們先去精神病院啊!”阿四急切地開口,“柿子要挑軟的捏!咱們先去刷點經驗和金幣,把等級練高了,再去挑戰這個聽名字就跟最終BOSS老巢一樣的倉庫,這才是正常的游戲流程吧!”
“正常?”黑貓嗤笑一聲,“自從你踏進這家店,你的生活里還有‘正常’這兩個字嗎?緊急任務是讓你去救火,但主線任務是有人在你家地基下面埋了顆炸彈。你是先去鄰居家救火,還是先回來拆自己家的炸彈?”
這個比喻讓阿四的臉瞬間垮了下來。他看著林默開始往銅鼎里倒一種黑褐色的粘稠液體,那氣味像是混合了一百只臭鼬的屁和腐爛的沼澤淤泥。
“掌柜的,你……你不會真想先去倉庫吧?”阿四的聲音帶著哭腔,“我們現在賬戶余額是四千五百一十點陰德,看著是不少,但天知道這個‘肉身典獄’是什么級別的坑!萬一陰德不夠用,咱們連叫個‘雷祖代駕’的錢都付不起了!”
林默沒有說話,他只是專注地處理著手里的材料。他從一個木盒里,取出一撮漆黑的、帶著金屬光澤的羽毛,用一柄白骨制成的研杵,將其一點點碾成粉末,灑進銅鼎。
鼎內的液體立刻開始沸騰,冒出綠油油的氣泡,每一個氣泡破裂,都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哀嚎。
整個當鋪里,彌漫著一股讓人san值狂掉的氣味。
阿四捂著鼻子,連連后退,一屁股撞在門框上。“嘔……這……這是什么玩意兒的毛?也太沖了!”
“怨鴉的羽毛。”林默頭也不抬,繼續手上的工作,“專門吃死人怨氣長大的東西,是‘蕩穢湯’的主料之一。它的作用,就是吸引。把寄生在人腦里的那些‘蛭’,全都從它們的殼里勾出來。”
他一邊說,一邊又拿起一個小瓷瓶,小心翼翼地往鼎里滴了幾滴水銀。水銀落入黑色的液體,卻沒有沉底,反而像活物一樣,化作無數條細小的銀蛇,在其中飛速游竄。
“汞,至毒,穿魂破障。是用來殺的。”
林默有條不紊地添加著各種匪夷所思的材料,每加一樣,銅鼎里的反應就更劇烈一分。那已經不能稱之為湯,而是一鍋濃縮了惡意與劇毒的、正在蠕動的混沌。
阿四已經從驚恐變成了麻木,他靠著門框,呆滯地看著林默如同一個地獄廚師般進行著神圣而又邪惡的儀式。
他忽然發現,掌柜的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臉上有一種近乎于虔誠的專注。仿佛他不是在制造一鍋毒藥,而是在打磨一件完美的藝術品。
這比任何解釋都更有說服力。
阿四知道,林默已經做出了選擇。
終于,在加入最后一樣材料——張大爺送來的、那坨黑得發亮的惡心煙油后,整鍋湯猛地一靜。所有的沸騰和哀嚎瞬間消失,鼎內化作一片死寂的、如同黑曜石般的鏡面。
鏡面倒映著當鋪的天花板,也倒映著林默那張蒼白的臉。
“好了。”林默直起身,擦了擦額角的汗。
“好了?”阿四一臉不敢相信,“這就好了?怎么看都像是失敗了啊,連個泡都不冒了。”
“最猛烈的毒,總是最安靜的。”林-默拿起一個長柄的木勺,在鼎里舀了一下。勺子拿出來時,上面空空如也,連一滴液體都沒沾上。
“它只對靈體和污穢起作用。對實物無害。”林默把木勺丟到一旁,蓋上了鼎蓋。“一鍋,足夠清洗整個精神病院。”
阿四看著那尊平平無奇的銅鼎,感覺它比核彈還危險。
“那……我們什么時候出發去醫院?”他小心翼翼地問。
林默轉過身,沒有去看那口鼎,目光再次落在了墻上的地圖上。那枚金牌和CT片組成的坐標,像一個嘲弄的、血色的靶心。
“輪回簿”給他發了任務,高危預警,限時處理。這是規矩,是當鋪的業務,是賺取陰德維持運轉的根本。
但那個“肉身典獄”契約,是天道直接烙印在他系統里的霸王條款。它不是任務,它是枷鎖。它像一根看不見的繩子,已經套在了他的脖子上,另一端,就握在那個一九四二號倉庫里的、某個未知存在的手中。
他可以按部就班,先去處理精神病院,賺一筆陰德,把自己的賬戶填滿,獲得更多的底氣。這是最穩妥,最理智的選擇。
但林默討厭被動。
他更討厭脖子上有根繩子,而自己卻連繩子的主人是誰都不知道。
精神病院的“腦蛭”,是明面上的敵人,它們在規則內行事,再兇殘,也有解決的辦法。
而倉庫里的東西,是在規則之外,給他“立規矩”的存在。
“阿四。”林默開口。
“在!”
“把那鍋湯封好,用墨斗線纏七七四十九圈,貼上你媽給的鎮煞符。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準碰。”
阿四愣住了,隨即反應過來:“掌柜的,你的意思是……”
“我們不去醫院。”林默從墻上取下那枚金牌,在手里掂了掂,冰冷的金屬觸感讓他格外清醒。
他走向門口,從衣架上取下一件新的黑色風衣穿上,將之前那件被燒得破破爛爛的隨手丟進垃圾桶。
“開飯的客人可以等一等,想在我身上蓋房子的包工頭,必須先見一見。”
阿四張大了嘴巴,半天沒合上。
“瘋了……真是瘋了……”他喃喃自語,“我們這是要去拆遷最終BOSS的老家嗎?連個工程隊都不帶?”
黑貓無聲地跳上林默的肩膀,舔了舔爪子,金色的瞳孔里閃爍著興奮的光芒。“拆遷?不,我們是去收物業費的。”
林默拉開當鋪的大門,門外依舊是那條冷清的街道。
他回頭看了一眼阿四。
“帶上你媽給的所有符。這次,可能不夠用。”
***
三濟典當鋪流水賬(戊戌年三月十四日丑時初)
■陰德點收支
收入:零點。
支出:零點。
當前余額:4510點(備用金,情況緊急)。
■特殊事項記錄
?【蕩穢湯】已成功熬制,配方正宗,效果拔群,已作封存處理,待后續使用。
?【高危預警:腦蛭分食事件】已被暫時擱置,風險評級正在提升。
?經營戰略重大調整:決定優先處理【肉身典獄】契約相關事宜。
?目標地點已鎖定:【一九四二號倉庫】。
?本次行動定義為:主動性風險排查與暴力談判。
■物品損耗
?怨鴉羽毛、百年煙油等多種珍稀(且惡心)材料若干(已消耗)。
?阿四的SAN值x1(已跌破安全線,瀕臨崩潰)。
?掌柜的舊風衣x1(已報廢處理)。
■人員狀態
?林默:已放棄穩妥路線,選擇正面硬剛未知威脅,精神狀態切換至【主動出擊】模式。
?阿四:被迫接受瘋狂計劃,正在清點家底(主要是他媽給的符),并開始認真思考辭職的可能性。
?黑貓(Hei爺):對即將到來的**險沖突表示強烈期待,認為這才是典當鋪該有的“企業文化”。
■下步計劃
?立即前往【一九四二號倉庫】。
?與【肉身典獄】契約的幕后黑手進行“友好”會晤。
?嘗試理解合同條款,并在可能的情況下,讓對方理解什么叫“強買強賣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