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又至,卻不再帶著旱魔的燥熱。濾水器的齒輪在雨中轉動,將雨水引入新挖的灌溉渠,流向遠處冒出青苗的屯田。
墨辰摸了摸腰間的“欽差金牌”,忽然覺得這金牌的分量,比剛接到時重了太多——它不再是皇權的象征,而是百姓眼里的希望,是刻在每一塊濾水磚、每一道水渠里的,大乾的生機。
而在這場雨里,西境的故事才剛剛開始——當百姓們學會用自己的手鑿開水源,當工坊的星火照亮每一座荒城,那些曾在旱魔與權謀里掙扎的人,終將明白:真正能讓天地變色的,從來不是某個人的鐵腕,而是千萬人握在一起的、不肯向困境低頭的手。
墨辰望著雨幕里跳動的燈火,忽然笑了。
他知道,無論朝堂的暗流如何翻涌,只要這雙手還能握住百姓遞來的麥餅,還能幫他們扶住轉動的齒輪,這大乾的西境,便永遠有破局的希望——就像此刻落在濾水器上的雨滴,雖小,卻終將匯成江海,沖開所有的桎梏,讓新生的嫩芽,從裂土里堂堂正正地鉆出來。
此時,結界內,濃稠夜色裹著萬妖谷的腐臭氣息,天墟武神的鎏金刃剛劈碎第三只撲來的小蝙蝠,指尖忽然觸到巖壁上的濕痕——是幽夜蝠皇獨有的妖血,帶著陳年腐肉的腥甜,在月光下泛著暗紫熒光。
他猛地抬頭,卻見穹頂倒掛的鐘乳石群間,無數暗褐色膜翼正如枯葉般輕顫,唯有那雙赤紅瞳孔在陰影里明滅,像兩簇淬了毒的鬼火。
“來了!”青冥武圣的翡翠劍劃出半輪光弧,劍刃上凝結的清心訣靈光忽然劇烈震顫——三天前還若隱若現的妖力路標,此刻竟化作實質的血紋鎖鏈,順著地面爬向六人腳底,鎖扣處正是三日前他們分食低階妖蝠的位置。
玄溟武神忽然想起背包里半枚發燙的妖丹殘片,那是前日從蝠群尸骸中找到的“戰利品”,此刻正隔著布料灼燒他的后腰——原來所有“無主妖丹”,都是引他們入甕的餌。
子時初刻,第一波攻擊來得毫無征兆。
暗褐色流光從十二道方位同時撞來,不是蝠皇真身,而是七十二只背生血紋的“夜影蝠衛”,每只翼展丈許,尾刺上都凝著與蝠皇同源的黑色毒液。
地罡武神的重錘砸碎三只,卻見碎尸化作血霧滲入地面,竟在六人腳邊凝成“困神血陣”;紅焰武圣的赤蓮刀劈出火墻,卻被蝠衛膜翼扇起的妖風卷成星火,反將他們逼向谷中央的凹陷——那里的巖石上,赫然刻著與蝠皇血紋相同的“萬蝠噬天”圖騰。
“中計了!陣型朝東北偏!”天墟武神忽然看見圖騰中心的凹槽里,躺著半枚熟悉的妖丹——正是三日前他們以為“擊殺”的某只妖蝠內丹,此刻卻在血陣中泛著詭異的光。
六人剛調整站位,頭頂忽然傳來震耳欲聾的膜翼振動聲,真正的幽夜蝠皇終于顯形,二十丈長的身軀裹著夜色壓下,妖丹甲胄在月光下泛著金屬冷光,尾刺尖端滴落的毒液竟在空中凝成細小的“蝠首”虛影,每一滴都帶著圣人境的威壓。
這場廝殺從一開始就充滿碾壓性。
蝠皇的“夜影幻手”輕易扯碎六人用清心訣凝成的靈盾,地罡武神的重錘被震飛三丈,錘柄上的清心訣紋路寸寸崩裂;青冥武圣的翡翠劍刺中妖翼,卻被膜翼下的倒刺勾住,玄溟武神甩出的墨玉釘剛觸及妖丹,就被無形屏障彈回,釘尖擦過天墟武神的眉心,在額角劃出一道深可見骨的血口。
最致命的是腳下的“困神血陣”,正源源不斷抽離他們的靈氣,紅焰武圣忽然發現,自己噴出的火舌竟比往日暗了三分,腰間的內丹囊早已在第一波攻擊中被蝠衛撕爛,此刻全靠體內殘余的妖丹之力硬撐。
“用‘**鎖妖陣’!哪怕拼盡靈氣!”
黃穹武神的怒吼混著血沫噴出,他猛地撲向蝠皇左翅,用后背擋住尾刺的穿刺,只為給天墟武神爭取半息時間。
六人身影在血陣中極速輪轉,刀光劍影織成的光網終于纏住蝠皇雙翅,卻聽妖物發出低沉的嗤笑,膜翼振動間,陣中血霧竟化作無數“血手”,硬生生將青冥武圣的左臂扯得脫臼——大境界的鴻溝在此刻顯露出絕對的壓迫,哪怕他們配合得如臂使指,在圣人境的“法則之力”面前,仍像螻蟻撼動巨山。
寅時三刻,局勢徹底崩盤。
天墟武神被妖力震飛,撞在圖騰邊緣的巖石上,胸前的琥珀蓮影碎成三瓣;玄溟武神的墨玉釘耗盡,只能用拳頭砸向蝠皇,卻被尾刺貫穿右掌,釘在地面動彈不得。
最危險的是黃穹武神,竟被蝠皇用膜翼卷至半空,赤紅瞳孔里的戲謔幾乎凝成實質:“人族修士的‘人心合一’,不過如此。”
它尾刺緩緩抬起,毒液滴落的軌跡正對著黃穹武神的眉心——不是致命一擊,而是刻意的折磨,像貓戲耍老鼠般,要看著獵物在恐懼中崩潰。
“老黃!”
紅焰武圣的嘶吼里帶著絕望,他忽然想起白無痕臨走前塞給自己的“清心血符”,此刻正藏在貼胸的內襯里,邊角已被鮮血浸透。
可他的左臂早在方才的碰撞中骨折,右手還緊握著只剩半截的赤蓮刀,此刻每挪動一寸,都有撕裂般的劇痛——蝠皇顯然算準了這一點,它知道六人靈氣將盡,故意留著活口,要讓他們親眼看著同伴被吞噬,讓“人心”先于**崩潰。
毒液距離黃穹武神眉心只剩三寸,天墟武神忽然咳出一口黑血——那是血陣侵蝕的妖毒,卻反而讓他靈臺清明:“紅焰!你的血符!”
這聲喊讓紅焰指尖猛地一顫,他忽然松開刀柄,用牙齒咬住內襯邊緣,狠狠撕下一塊布料,露出貼胸的金色符紙。
符面上“破虛”二字早已被他的精血浸透,此刻在妖力壓迫下竟泛起微光,像被點燃的星火。
蝠皇似乎察覺到危險,尾刺猛地轉向他,卻因戲耍的念頭慢了半拍——就是這半拍,紅焰用僅存的靈氣催動手指,指尖在符紙上重重一抹:“主人教我的,從來不是懦弱無能只求保命,而是自己活不活無所謂,但一定要讓對方死!”
“破——!”
金光乍起時,萬妖谷的夜色被撕成兩半。清心血符化作千萬道金針刺向蝠皇,每一道都帶著白無痕的劍意,竟將妖丹甲胄上的法則紋路生生灼穿。
方才還不可一世的圣人境妖物,此刻發出震耳欲聾的嘶鳴,膜翼在金光中寸寸崩裂,妖丹被金針刺中核心,竟如玻璃般迸裂成萬千碎片——它終究低估了人族修士的“孤注一擲”,以為捏碎他們的**就能摧毀意志,卻忘了白無痕留下的“符紙”,從來不是為了逃,而是為了在絕境中,斬出最后一道破局的光。
血霧彌漫中,紅焰看見黃穹武神從半空墜落,趕忙用盡全力撲過去,卻被妖丹爆炸的余波震飛,后背重重撞在圖騰中央的凹槽里。
那里的妖丹碎片正緩緩滲入地面,與他胸前的血符殘片產生共鳴,竟在巖石上烙下一道新的紋路——像展翅的蝙蝠,卻在翅膀邊緣纏著金色的鎖鏈,那是“困神”與“破虛”交織的印記。
黎明的第一縷陽光穿過谷口時,幽夜蝠皇的身影已化作漫天光點,唯有那對赤紅瞳孔墜落在地,漸漸失去光澤。
六人癱坐在血泊中,聽著遠處低階妖獸的驚惶嘶鳴,忽然發現這場惡戰的勝利,從來不是靠境界碾壓,而是靠紅焰藏了百日的血符,靠黃穹武神用身體擋住的致命一擊,靠天墟武神在毒血攻心時的清醒一吼——是靠他們在絕境里,比妖物多了那么一絲“哪怕粉身碎骨也要護著同伴”的狠勁。
玄溟武神撿起蝠皇的一根膜翼骨,骨節間還凝著未消的金芒,忽然笑了:“圣人境又如何?它算到了我們的靈氣,算到了血陣的陷阱,卻沒算到……”
他望向紅焰胸前被血符燒出的焦痕,那里正泛著淡淡的蓮影——白無痕留下的,從來不止是符紙,更是“人心不死,道心不滅”的執念。
這一戰后,萬妖谷的“夜蝠”傳說徹底改寫。當六人帶著蝠皇的妖丹碎片踏入谷中深處時,巖石上的“萬蝠噬天”圖騰已多了道金色裂痕,像被劈開的黑夜,露出背后即將破曉的光。
而紅焰掌心的血符殘片,此刻正輕輕發燙——那是白無痕的劍意仍在,是他們用鮮血與默契,在圣人境的鴻溝上,硬生生架起的一座破境之橋。
至于那只曾不可一世的幽夜蝠皇,終究倒在自己的“掉以輕心”里——它以為折磨能摧毀人心,卻忘了人族修士最鋒利的刀刃,從來不在手中的兵器,而在哪怕只剩一口氣,也要護著同伴、斬破困局的執念。
這執念,比任何天道法則都更強大,比任何圣人境的妖力都更滾燙,像一團不會熄滅的火,終將在萬妖谷的夜色里,燒出一條通向混元大陸的路。
三個月后的結界外,西境的耐鹽粟米熟了第一茬。赤沙城的百姓用新米蒸了飯團,非要塞進墨辰的行囊——雪白的飯團裹著鹽堿地特有的淡淡咸香,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讓他喉頭發緊。
他捏著飯團跨上戰馬時,聽見身后傳來此起彼伏的叮囑:“大人回京別忘了帶濾水器的圖紙!”“跟陛下說說,咱們的水渠能澆第三壟地了!”
馬蹄踏過新修的石板路,墨辰忽然想起昨夜收到的密報:丞相府的暗樁已潛入皇城神機營附近,試圖收買工匠偷圖紙。但他指尖摸了摸馬鞍側的牛皮囊——里面裝著的,是百姓們親手畫的“田間濾水改良圖”,比任何官方圖紙都多了無數歪歪扭扭的注腳:“此處加木柵防沙”“拐角挖池囤雨水”。
這些被陸承鈞視作“草民妄言”的東西,卻是西境能活過來的根本。
金鑾殿的銅鶴香爐飄出裊裊青煙,女帝盯著案上堆成小山的奏疏,指尖停在墨辰的《西境屯田歲計》上——上面寫著“當年畝產三成,三年后可抵尋常良田”,旁邊貼著張泛黃的草紙,是虎娃用炭筆繪的“粟米豐收圖”,歪扭的小人兒扛著比人還高的谷穗,旁邊畫著個戴斗笠的大人,分明是墨辰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