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已經泛起了一絲魚肚白。
這一夜,蘇州城的天要變了。
然而事情的棘手程度遠超白辰的預料。
天剛蒙蒙亮一名親衛便拿著一張制作精美的燙金帖子,匆匆前來稟報。
“大人,蘇州布政使司的右參政,沈大人派人送來帖子,說聽聞京中來了貴客,特地在城中最好的望江樓設宴為您接風洗塵。”
白辰接過帖子,打開一看,上面的言辭極為謙恭客氣,字里行間卻透著一股不容拒絕的強勢。
蘇州布政使司,是整個江南地區的最高行政機構。
右參政沈括,白辰在來之前看過他的資料,是胡惟庸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也是胡黨在江南的頭號人物。
錢不離,只是胡惟庸的錢袋子。
這個沈括,才是胡惟庸的刀。
現在,刀來了。
“大人,這明顯是鴻門宴,我們不能去!”邱龍王在一旁沉聲道。
“不去?”白辰笑了笑,將帖子扔在桌上,“沈括以布政使司的名義相邀,本官若是不去,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不把朝廷法度放在眼里。他正好可以借此參我一本,說我藐視上官,行事張狂。到時候,我們反而落了下風?!?/p>
“可若是去了,他府上必然埋伏了重兵,到時候……”
“他不敢?!卑壮降恼Z氣很肯定,“在望江樓動手殺我,他沈括擔不起這個責任。他不是錢不離那種沒腦子的商賈。他要殺我,只會用官場上的手段?!?/p>
白辰看向邱龍王,“你繼續在此處清點財物,將府內守衛加強一倍,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沒有我的命令,即便沈括親自前來,也給我擋在門外?!?/p>
“那大人您?”
“我自然是去赴宴?!卑壮降淖旖枪雌鹨荒ɑ《?,“本官也想看看,胡惟庸的這條刀,究竟有多鋒利?!?/p>
“莉娜,你跟我一起去?!卑壮接挚聪蛞慌缘漠愑蚺?。
莉娜微微一愣,隨即點頭。
她換上了一身尋常的漢家女子服飾,用一方薄紗遮住了那張足以引起騷動的絕色容顏,跟在白辰身后,仿若一個不起眼的侍女。
望江樓,蘇州城最負盛名的酒樓,臨水而建,風景絕佳。
今日,整座望江樓都被包了下來,樓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全是布政使司的衙役,氣氛肅殺。
白辰只帶著莉娜兩人,坦然走入。
三樓的雅間內,一個年約五旬,面容清瘦,留著三縷長須,眼神卻異常銳利的官員,早已等候多時。
他便是蘇州右參政,沈括。
“下官沈括見過白大人?!币姷桨壮竭M來,沈括起身拱手行禮,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仿佛真的是在迎接一位遠道而來的同僚。
“沈大人客氣了。”白辰回了一禮,也同樣笑容滿面。
兩人落座,推杯換盞談笑風生,聊的都是些京城的趣聞和江南的風土人情,仿佛昨夜錢府那場驚天動地的變故根本沒有發生過。
酒過三巡沈括終于放下了酒杯看似不經意地問道:“白大人,下官聽聞,昨夜錢府似乎出了些亂子。錢不離錢大人可是犯了什么事?”
來了。
白辰心中冷笑面上卻露出一副惋惜的表情。
“沈大人有所不知啊。”白辰嘆了口氣,“本官奉旨為海軍籌措糧餉誰知那錢不離竟敢公然抗命,拖延不給。本官無奈只得上門催要,誰知他竟喪心病狂私養倭寇意圖刺殺本官,謀反之心昭然若揭!”
沈括的眼皮跳了一下。
“竟有此事?錢不離好大的膽子!”他臉上露出震驚和憤怒的表情演得天衣無縫,“白大人放心此事下官一定會上奏朝廷,為大人做主!”
“那就多謝沈大人了。”白辰端起酒杯,“來,本官敬沈大人一杯。”
兩人又喝了一杯。
沈括再次開口聲音壓低了幾分:“白大人,錢不離死有余辜。只是他畢竟曾為朝廷管理江南稅銀如今他府中的財物和賬冊,事關重大還請白大人盡快移交給布政使司,由下官等人封存看管也好盡快給朝廷一個交代?!?/p>
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了。
他要的不是錢,而是那些能要了胡惟庸命的賬本。
白辰聞言,放下酒杯,臉上露出一副為難的神色。
“沈大人,這恐怕不妥。”
“哦?有何不妥?”沈括的笑容未變,眼神卻冷了下來。
“本官乃是奉了陛下的密旨,巡查江南,錢府的贓物和賬冊,便是最重要的證物。在案情沒有查明之前,按我大明律法,應由主審官員保管。
本官以為,在陛下沒有下達新的旨意之前,這些東西,還是由本官親自看管比較穩妥?!?/p>
白辰把“密旨”兩個字咬得極重。
沈括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他當然知道所謂的“密旨”多半是假的,但白辰敢這么說,就代表他有恃無恐。
雅間內的氣氛瞬間變得劍拔弩張。
“白大人,”沈括的聲音徹底冷了下來,“你這是信不過本官,還是信不過我整個蘇州布政使司?”
“沈大人多慮了。”白辰依舊面帶微笑,“本官只是按規矩辦事。當然,本官也知道沈大人是為了盡快給朝廷一個交代。
這樣吧,錢府抄沒的金銀財寶,數目巨大,本官人手有限,清點起來確實困難。
不如這樣,本官明日便將抄沒的金銀,盡數移交給布政使司,由沈大人代為保管,也算解了本官的燃眉之急。
至于那些賬冊,事關謀逆大案,還請沈大人體諒,容本官先行審閱?!?/p>
他這是以退為進。
把錢給你,把罪證留下。
沈括瞇起了眼睛。他死死地盯著白辰,想要從這張年輕得過分的臉上,看出哪怕一絲的破綻。
然而,他失望了。
白辰的表情平靜如水,甚至還帶著幾分真誠。
他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沈括飛快地權衡著利弊。如果強行索要賬冊,勢必會和白辰徹底撕破臉。白辰手握八千兵馬,真要硬來,他這幾百個衙役根本不夠看。可如果就這么讓他把賬冊帶走,一旦那些東西到了京城,胡相那邊……
“好。”沈括最終從牙縫里擠出了一個字,“既然白大人如此說了,那下官就恭敬不如從命。明日一早,下官會派人前往錢府,與白大人交接?!?/p>
“沈大人果然深明大義,來,本官再敬你一杯!”白辰大笑著舉起酒杯仿佛剛才的交鋒根本不存在。
一場鴻門宴在兩人心照不宣的虛偽笑容中,宣告結束。
離開望江樓走在返回錢府的路上,一直沉默不語的莉娜忽然開口。
“你把錢都給了他那你拿什么去養你的八千兵馬?又拿什么去造船?”
“誰說我把錢都給他了?”白辰看了她一眼反問道。
莉娜一愣,“你剛才不是說……”
“我說的是將‘抄沒的金銀’移交給他。”白辰的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錢府庫房里那十幾萬兩確實是‘抄沒的金銀’。至于密室里的那些是我在錢府無意間‘撿’到的與抄沒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