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
司天臺的少監渾身濕透,官袍下擺滴著水,沖到蕭逸塵身前。他臉色煞白,聲音都在抖:"蕭將軍,大事不好!三日內恐怕都是暴雨!麗水河堤要撐不住了!"
"本來這些日子雨不停,上游水位暴漲,堤壩已經裂了三道口子!再拖下去……"他咽了口唾沫,"今晚之前,大水必淹西城!"
少監剛退下,狼利道,"還等什么?趕緊疏散百姓!"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咬牙道:"只要朝廷肯給拆房的人家安排新住處,再補五兩銀子,他們絕對愿意搬!"
"轟——!"又是一道炸雷,寅虎渾身泥水,"呸!"他吐了口混著泥沙的唾沫,"給錢給房,誰不樂意?問題是——"
"問題是戶部那幫孫子不會同意。"蕭逸塵冷笑一聲,指節敲在案幾上,"他們連賑災糧都敢克扣,還指望他們掏銀子?"
他瞇起眼,"安置房?五兩補貼?呵……他們寧可看著百姓淹死,也不會多出一個銅板!"
寅虎強壓怒意,粗聲道:"大人,恕我直言,眼下生死關頭,還計較銀錢有何用?等洪水泛濫釀成人命,若再爆發疫病,縱有金山銀山也換不回活人!"
正吵嚷間,戶部的人到了——卻不是主事的,只來了幾個點頭哈腰的小吏。
領頭那個剛行完禮就苦著臉叫屈:"蕭將軍明鑒啊!不是咱們戶部摳門……"他搓著手,聲音越說越低,戶部確有難處。非是吝嗇治水款項,實是國庫捉襟見肘——若能用銀子解了水患,既能救民于水火,又能為朝廷掙得體面,我等豈會推諉?"
旁邊一個瘦得像竹竿的小吏立刻接話:"眼下挪了治水的銀子,春耕時幾十萬張嘴等著吃飯的錢從哪來?"他掰著手指頭算賬,"去年北邊三州顆粒無收,災民們就等著這筆錢買種子活命啊!"
眾人沉默。戶部所言確是實情,既非推諉,亦非偏私,而是**裸的困局。
但蕭逸塵心知肚明——國庫空虛豈止一兩年?無銀可用是事實,各部中飽私囊更是事實!
這分明是大周朝**積弊所致,若只知克扣百姓用度,卻對上層貪腐視而不見,與飲鴆止渴何異?
可眼下……
縱有千般怒火,萬般不甘,這滔天巨浪,又豈是兩個小小吏員能扛得住的?
蕭逸塵冷眼掃過那群戶部小吏,聲音里壓著火星:"你們主事的官員一個都不露面?莫非覺得這水患算不得大事,請不動他們的尊駕?"
此時蘇清瀾帶著青鸞踏入戶部衙門。
外頭街道的積水已蔓延開來,渾濁的水面上飄著枯枝爛葉。
治水本是又臟又累的苦差,戶部雖遣了些小吏下水,可那些人提著衣袍換靴子,帶品級的更是縮在棚子下,連衣角都不愿沾濕。
橫豎主事的是蕭將軍,背鍋的有工部裴筑謙頂著,他們吏部不過是個幫閑的擺設。
蘇清瀾目光掃過院內,聚集的人手竟不足十指之數。
她早知戶部底下這群胥吏最是油滑,無利不起早。
青鸞揪著袖子低聲道:"小姐您瞧,蕭將軍那頭忙得一人當兩人使,連鎧甲都沒脫就跳進水里了。可這邊的人……"她咬著唇指向涼棚,"連人數都湊不齊!"
蘇清瀾面色沉靜如霜,卻已帶著青鸞徑直跨進了院中。
戶部衙門,蘇清瀾第一次踏足。這里向來是秦家的地盤。
她雖與秦蓁蓁私交甚篤,但公私分明——私交歸私交,公事歸公事。一旦混淆,便再難說清。就如上次蘇玉娘因偷稅漏稅入獄,那辦案的衙門雖屬戶部轄下,秦家不曾過問,蘇清瀾也絕口不提。
公事,就該公事公辦!
此刻戶部院內,職位最高的官員不過是個主事李庸。李庸認得蘇清瀾——畢竟頂著"嘉寧公主"的名號,在皇家眼里分量如何他不敢妄議,但對他這等小官而言,已是足夠震懾。
"哎喲喲!"李庸慌忙迎上前,雨水順著他的官帽滴落,"這般大雨,嘉寧公主怎的親自來了?"
蘇清瀾沒有應聲,身旁的青鸞已冷聲質問:“不是說所有人都要去疏通道路、防備水患嗎?人呢?”
李庸搓著手,眉頭皺得死緊:“叫不動啊!咱們這兒淹得不厲害,明早再召集人手也來得及。”
他堆著笑,殷勤地捧來熱茶,“殿下快坐,這雨淋的……喝杯茶暖暖身子,可別凍著了。”
蘇清瀾沒動,目光掃過涼棚,忽然輕笑:“這棚子搭得倒結實。”
李庸頓時眉開眼笑:“可不是!忙成這樣,誰顧得上咱們?只能自己動手了。”
話未說完,聲音卻漸漸低了下去——青鸞與云川正冷冷盯著他,眼中沒有半分笑意。
蘇清瀾倒接了茶,淺抿一口。
李庸立刻諂媚道:“這是信陽上好的春茶,專程為殿下泡的。”
下一秒,蘇清瀾手腕一翻,整杯熱茶潑在他臉上。
“啊!”李庸驚叫后退,狼狽抹臉。
蘇清瀾指尖輕點杯底,將殘余的茶葉盡數倒凈。
驟雨之中,她面上仍帶著那抹清麗的笑,美得驚心,也冷得刺骨。
“怎么不喝茶呢?瞧瞧,都撒了一地呢......”蘇清瀾溫聲開口,指尖輕撫杯沿,“我竟你的茶,怎么沒喝到呢?”
李庸臉色驟變,卻硬生生壓住了怒意——他忍的不是蘇清瀾,而是她背后“嘉寧公主”的封號。這名頭,終究不是擺設。
他倉皇抹著臉上的茶葉,結結巴巴道:“殿、殿下倒得太急……”
“閻王點名,不急不行。”蘇清瀾甩手擲碎茶杯,瓷片濺入泥水,“蕭將軍的令傳了多時,戶部卻只來了寥寥幾人。看來諸位是連蕭將軍都不放在眼里,何況我這個空頭公主?”
她忽然俯身,雨水順著鬢發滴在李庸官袍上,“可我既頂著這名號,總該替大周百姓做點事。既然蕭將軍請不動你們——”
她直起身,冷笑:“這茶潑在地上,你今日必須喝干凈。站著接不住,我不妨送你一程,讓你下去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