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樓閣全由木材構筑而成,歷經長年累月的風吹日曬,如今又被連綿的雨水浸泡多日,底部的梁柱早已腐朽潰爛,歪歪斜斜地散落一地,完全失去了支撐之力,稍加施力便會徹底崩塌。
五皇子若當真被埋在這廢墟之下,恐怕生機渺茫。倘若真這般殞命,他倒成了大周開國以來頭一位因玩女人而被樓塌壓死的皇子。
這般荒唐的死法,只怕史官們提筆時都要戰戰兢兢,畢竟史冊上何曾記載過如此窩囊的結局?
蕭逸塵俯身仔細查探了一番,起身時眉頭緊鎖,朝上方眾人沉聲下令:"此處結構不穩,隨時可能二次坍塌,速傳工部的人過來處置。"
裴筑謙一聽樓閣可能再次坍塌,身形一晃就要親自下去查看,卻被身后的裴昭一把拽住手臂。
"父親,您得留在上面主持大局,絕不能有閃失。"裴昭語氣堅決,話音未落便撩起官袍縱身躍下。
泥濘的臭水溝里,裴昭俯身仔細勘察了片刻,隨即高聲吩咐:"速備鐵鍬,越多越好!先在現場搭建臨時龍骨支撐上層結構,再派人下去搜救!"污水浸透了他的靴襪,但他渾然不覺,專注地比劃著支撐點的位置。
蕭逸塵焦灼地追問:"搭建支撐需要多久?下面的人等不起!"
裴昭抹了把濺在臉上的泥水,斬釘截鐵道:"最快一個時辰!"
作為工部主事,這座皇城里大半宮闕都出自他的設計,此刻他正飛速在腦中勾勒著支撐架的結構圖。
兩人不僅是舊識,更是多年知交。
蕭逸塵深知對方能力,卻仍忍不住催促:"還能更快嗎?”
"我盡力!"裴昭咬牙應道,突然壓低聲音:"為了家父的官位,我也定當拼盡全力!"
這話說得隱晦卻沉重,整條街的坍塌事故,首當其沖要被問罪的,正是身為工部尚書的裴筑謙。
裴昭轉身對身后工部的屬官厲聲喝道:"督造坊的人呢?!都給我手腳麻利些!一個個磨磨蹭蹭的,難道不知道現在是在提著腦袋干活嗎?!"
督造坊的工匠們拉著滿載鐵鍬的架子車飛奔而來,這些跟著裴昭多年的老手二話不說就投入工作。
泥漿濺在他們的褲腿上,卻無人顧得上擦拭。裴昭一邊高聲指揮著支撐架的角度,一邊瞇眼觀察著整體結構——粗壯的龍骨已經開始在廢墟上顯露出雛形,像一具正在成形的骨架。
另一邊,蕭逸塵剛從臟水中趟出來,正擰著衣角的水漬,忽然瞥見街角處蘇清瀾的身影。
她撐著油紙傘,裙裾卻已被雨水打濕了大半。蕭逸塵快步走過去,將灌滿泥水的靴子在地上頓了頓,皺眉道:"下這么大的雨,你出來做什么?快回去!"
蘇清瀾卻將傘微微抬起,露出被雨水打濕的鬢角:"這條街緊挨著麗水河,眼下暴雨不停,我看河堤那邊也危急了。你得早做打算。"她的聲音很輕,卻讓蕭逸塵神色一凜。
"好,我這就去查看。"他轉身走出兩步,又突然頓住,回頭加重語氣道:"你快回去!"
蘇清瀾只是淺淺一笑,點點頭。
蕭逸塵沿著河岸巡視后,匆匆尋到裴筑謙,語氣凝重道:"我剛去麗水河堤查看過,壩上的石磚年久失修,若這兩日再遇暴雨,水位上漲,半個汴京都難逃水患!工部這些年究竟在忙些什么?難道連腦袋都不打算要了!"
裴筑謙踉蹌著后退半步,聲音里透著悲憤與無奈:"此事豈能怨我?年年申請修繕款項,年年石沉大海!戶部的銀兩何時痛快撥付過?這隱患早該處置,可一沒銀子二沒人手,拖延至今,終成大禍!"
他說到激動處,泣不成聲:"如今這般局面,是要我們以命相抵啊!"
蕭逸塵厲聲道:"諸位都是朝中老臣,眼下當務之急是解決問題!有些事,再難也得辦!這戶部現在可是盤滿泊滿!再不出銀子!怕是整個汴京都要掀了他!陸家也活不久了!”
他目光如炬,掃視眾人:"本官奉旨督辦此事,不是來聽訴苦的!誰沒有難處?誰沒有委屈?但此刻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嗎!"
望著即將完工的龍骨架,蕭逸塵聲音愈發沉重:"五皇子至今下落不明,眼下已是十萬火急。縱有千般推諉,也要等人救出來再說!現下汴京所有可用人手都已調歸工部差遣。”
"他抱拳環揖,字字鏗鏘:"值此存亡之際,望諸位以大局為重,同心協力穩住局面!若再自亂陣腳,休怪本官不講情面!"
蕭逸塵在暴雨中厲聲下令:"立即排查周邊危房,將受困百姓全部轉移安置,發放足額賑災銀兩!"
他轉身對隨從喝道:"速傳戶部官員前來現場辦公!必須現銀現結——若再敢用'先騰房后補銀'的托詞搪塞百姓,引發民變,我等皆要項上人頭不保!"
他眼中寒光一閃:"凡有阻撓賑災者,當場收押!抗命者,格殺勿論!"
滂沱雨幕中,這番殺伐決斷的軍令猶如定海神針,瞬間穩住了浮動的人心。
裴筑謙踉蹌前行數步,突然摘下烏紗帽任雨水沖刷。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斬釘截鐵道:"五皇子定能平安救出!"隨即振臂高呼:"諸位同僚,生死在此一搏!"
五皇子趙翊軒被斷裂的梁木死死壓住,面朝下浸在冰冷的泥水中。
刺骨的寒意順著后頸蔓延,將他從昏迷中激醒。
他艱難地喘息著,胸腔被壓迫得幾乎無法擴張,斷裂的肋骨隨著每次呼吸傳來尖銳的劇痛。
"救...命..."嘶啞的呼救聲混著血沫咳出,轉眼便被暴雨聲吞沒。
渙散的目光掃過身側,昨夜還巧笑倩兮的舞姬,此刻已成了一具慘白的尸首。
她扭曲的肢體卡在廢墟間,凌亂青絲被血水浸成暗紅。趙翊軒劇烈顫抖起來,再也無法將這團模糊的肉塊與記憶中翩躚的紅袖聯系起來。
"救...命..."他頹然垂首,干裂的嘴唇機械地開合,吐出的氣音很快消散在風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