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終究包不住火。
蘇母顫抖著攥緊那道明黃圣旨,指尖幾乎要掐進(jìn)絹布里。她怎會看不出女兒的心思?
上回沈少瑾登門時,清瀾那副疏離冷淡的模樣,分明寫滿了不情愿。
"那是圣旨啊......"蘇母喃喃道,聲音發(fā)澀。
堂屋里,剛升任校場總教頭的蘇父猛地拍案而起:"我閨女不樂意嫁,天王老子也逼不得!"他一把扯下官帽,"這兵部的差事不要也罷!爹這就帶你進(jìn)宮面圣——"
"爹!"蘇清瀾拽住父親的手臂,力道不重卻不容掙脫。她唇角噙著若有似無的笑:"離婚期尚早,變數(shù)......誰說不會有呢?"
窗外爆竹聲猶在,屋內(nèi)的年節(jié)喜氣卻驟然凝成了冰。
蘇父望著女兒沉靜的眉眼,終是重重嘆了口氣——這丫頭,總是這般沉得住氣。
"小姐!"青鸞和云川氣喘吁吁地跑來,衣擺上還沾著泥水,"斷炊巷被淹了!"
蘇家眾人聞言,齊齊站起身來。
斷炊巷與槐花巷不過相隔兩條街,卻仿佛兩個世界。
這巷子得名"斷炊",正是因著當(dāng)年巷中貧民常常無米下鍋、灶臺冷清的凄慘景象。
年復(fù)一年,巷中男子因貧娶不上媳婦,大都去外面務(wù)工,有的就漸漸沒了音信,女子為求生計,只得在家中接客。
漸漸地,正經(jīng)人家都搬走了,留下的便徹底做起了皮肉生意。幾十載光陰流轉(zhuǎn),如今的斷炊巷,早已成了遠(yuǎn)近聞名的煙花之地。
斷炊街早已成了汴京城里出了名的腌臜地界,沿街?jǐn)D擠挨挨開著各色窯子酒樓,盡是些不入流的勾當(dāng)。
這地方與麗水湖不過幾步之遙,常有游湖的客人順道來此尋歡作樂,幾十年來生意倒是紅火得很。
今年的冬日格外漫長,直到近日才見些暖意。
冰雪消融,雨水連綿,這低洼之地年年被淹,但今年卻格外蹊蹺,那雨竟似天河決了口子,下個沒完沒了。
斷炊街是下九流之地! 本就是常年得不到維修,得過且過。
那些生意紅火的閣樓,本就是搖搖欲墜。
因為是民房胡亂改建的危樓,經(jīng)年失修。偏生這幾日麗水湖冰層消融,加上連天大雨,昨夜湖水暴漲,竟是一股腦兒將整條斷炊街給吞沒了!
其實淹了就淹了,陛下派人整治就是,問題是大周五皇子趙翊軒昨晚上偷偷流出來玩,竟然去了斷炊街的一個樓里,那是斷炊街上嘴有名的一個花樓,有名并不是因為姑娘多漂亮,而是姑娘的活兒好,能讓眾多男賓客YU仙欲死,此樓也就叫做醉仙樓!
"仔細(xì)說來。"蘇清瀾眸光微動。
青鸞壓低聲音道:"五皇子是瞞著眾人出去的。今早樓塌時,誰都不知他在里頭。待官兵從廢墟里挖出那些姐兒時,幾個御林軍正慌慌張張尋人呢。"
"直到晨間皇子公主們要給陛下皇后行大禮,獨缺了五皇子。陛下派人去尋,這才發(fā)現(xiàn)他私自出宮。細(xì)細(xì)盤問貼身侍從,才知五皇子昨夜非要去醉仙樓開眼界。"
"偏生又吃多了酒,鬧著不肯回宮。下人想著快去快回,便瞞著帶他去了。誰知一夜未歸,今早派人去尋,整條街都泡在水里了!"
蘇清瀾道:"五皇子尚未成家,平日都住在宮里。皇宮戒備森嚴(yán),若無內(nèi)應(yīng),他怕是連自己寢殿的門都邁不出去。"
"蹊蹺就在這兒,"云川壓低聲音,"暗衛(wèi)查過宮門記檔,昨夜根本無人出入。"
"看來是有人接應(yīng),"蘇清瀾眸光一凜,"或者說...這本就是場精心設(shè)計的局。"
"陛下已派蕭將軍督辦此事。"
"水患與皇子失蹤同時發(fā)生,"蘇清瀾冷笑,"這巧合未免太過刻意。"見云川頷首,她霍然起身:"走!去現(xiàn)場看看!”
蘇母急得要阻攔,卻被蘇父一把拉住。
清瀾不是普通閨閣女兒——有些事,注定攔不住。
雨還在下,甚至有越下越大的趨勢。
青鸞給蘇清瀾打著傘,云川在后面也打著傘跟著。
雨幕中,官兵列隊疾行,一個個面上都是水。
無人敢在這當(dāng)口撐傘避雨,個個淋得透濕。官員們也是面色鐵青,神情比這陰雨天還要沉郁三分,好像家里辦喪事一樣!
工部尚書裴筑謙與蕭逸塵立在廢墟前。
醉仙樓已化作一堆殘垣斷壁,連帶半條街的勾欄瓦舍也盡數(shù)傾頹。
斷炊街素來是汴京城里最不堪入目的角落——醉漢的穢物、便溺的污跡斑駁滿地,空氣中永遠(yuǎn)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腐臭味。
那條排污的溝渠更是常年淤塞,疏通不過三兩日便又堵得嚴(yán)嚴(yán)實實,內(nèi)里早已腐朽不堪。
現(xiàn)在更是堪憂,雨水裹挾著穢物肆意橫流。
雨水裹挾著穢物在斷炊街上肆意橫流,渾濁的水面上漂浮著破碎的燈籠和酒壇。
刺鼻的腐臭混合著泥土腥氣,熏得人幾欲作嘔。
青石板縫隙間積著黑褐色的污垢,如今被雨水一沖,整條街的污穢都翻涌而出,惡臭熏天。
幸而時值寒冬,若在炎夏,只怕這腐臭要彌漫整個汴京城!
然而此刻,所有人都顧不得這些——大周五皇子還泡在這片污濁之中。
工部尚書裴筑謙臉色煞白,官袍下擺早已被污水浸透。他扶著搖搖欲墜的斷墻,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快...快挖!五殿下還在下面!"聲音里帶著年節(jié)宿醉未醒的嘶啞。
這位尚書大人怎么也沒想到,大年初一一睜眼,天就塌了。
蕭逸塵立在雨中,冰冷的雨水順著他的下頜滴落。
他望著這片腌臜之地,眼底翻涌著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堂堂皇子,竟為尋歡作樂淪落至此。
皇室昏聵至此,大周何以為繼?
"挖!"他猛地扯下浸滿污水的大氅,"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廢墟上,士兵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蹚在齊膝的臭水里。
搖晃的危樓隨時可能二次坍塌,但沒人敢停。
狼利回頭道:"將軍!里面被掏空了,再挖恐怕二次坍塌。"
話未說完,蕭逸塵已經(jīng)踏入污濁的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