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說這種自欺欺人的話有什么用？她終究是被大城市淘汰的人，最終的結局是灰溜溜的逃走，而不是主動離開。

南田悠葉打開了桌上的臺燈，從包里拿過來那本雜志，翻到上杉老師小說的那一頁，認真讀完了。

仍是一篇高水準的推理小說，文字的優美讓她沉醉其中，于是又讀了一遍，算是給自己的職業生涯畫上一個句號。

南田悠葉將辦公桌上所有的東西都放進了紙箱子里，當從抽屜里翻出一張空信封時，不禁鼻子一酸。

那是秋田縣老家的父親寄過來的錢，足足有三十萬，還將她之前寄回家的錢也寄了回來，信封里只有一句話：不要舍不得花錢。

南田悠葉抱著紙箱離開講談社，已將辭職信放在主編桌上，與其被人趕走、承受同事異樣的目光，不如主動退身。

至少此刻，她不必看見任何人的眼神，也聽不見任何議論。

她沒有急著回出租屋，仍像往常下班那樣走進便利店，買了杯快過期的廉價桶面，接滿熱水后坐在用餐區，小口吸溜著。

這便是她近一個月的晚餐，共花費240日元。

飯后，南田悠葉先將行李寄存在便利店，又去常去的饅頭店花400日元買了兩個豆沙饅頭，隨后坐電車來到江戶川區的商店街。

上杉書店依舊沒什么顧客，涼宮佑正坐在柜臺里寫稿，旁邊的電腦開著，時不時搜索著這個世界的信息。

比如查找資料，即便他腦子里存著許多文學巨作，也得讓內容符合這個世界的現實。

若某部作品里的人名地名與現實對不上，該多尷尬，除非承認是自己的臆想。

涼宮佑看向桌上沒有寫完的原稿，那是《人間失格》的原稿，自從寫完了《花葬》系列所有的原稿后。

只能等著文藝春秋社的雜志慢慢刊載了，期間他不想荒廢時間，于是開始了下一部作品的創作。

現在就開始寫純文學，說實話涼宮佑心里是沒底的，大眾文學之所以賣得好，主要在于“大眾”兩個字，受眾群體多。

相反，純文學的受眾就比較少了，基本上都是精英階層的人，那些讀者大概率是不會對一個推理小說作家寫的純文學買賬。

所以，涼宮佑這幾天一直在猶豫，想著再多寫幾部大眾文學，等積累夠資本和名氣再發表純文學會不會好一點？

就在他思索著的時候，推門的聲音響起，接著傳來腳步聲，涼宮佑下意識露出職業性微笑：“歡迎光臨上杉書店，有什么需要我幫助的？”

“沒有了…”

涼宮佑向這道落寞的聲音看去，南田悠葉低著頭走了進來，她從懷里拿出來用體溫捂著的饅頭，放在柜臺上：

“上杉老師，這是我最后一次給您送饅頭了。”

這位年輕的女編輯一連好幾天早上送饅頭，晚上下班過來打掃書店，涼宮佑都被搞得不好意思了，勸都勸不走，只好陪著她一塊兒干活。

今天早上南田悠葉沒有過來送饅頭，涼宮佑還以為她終于放棄了，沒想到晚上又來了。

最近真是吃饅頭吃到膩了，而且還是帶著奶香味的饅頭，嗯，他特意去了那家店買了一個饅頭嘗嘗，人家做的可沒有奶香味。

涼宮佑剛想跟往常一樣推脫，但他敏銳地察覺到了南田悠葉表情中的低落：“不高興？”

“不是……”南田悠葉想強裝鎮定，可她發現自己內心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強大，還是點了點頭，“好吧，是有點不開心，好不容易從小地方考到東京，要離開了說不難過是假的，不過東京確實沒想的那么好，工作不是被罵就是在被罵的路上…”

“我之前還發了毒誓，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到主編的位置，給那些罵我的人穿小鞋…”

南田悠葉嘆了口氣：“便宜她們了，沒等到我升職…”

涼宮佑只當這位涉世未深的小女編輯職場壓力太大，在那里發牢騷，他沒有打斷女編輯的話，而是從柜臺的抽屜里拿出來早就準備好的文件袋。

“算了，如今說這么多，還有什么用……”南田悠葉想開了，既然主編當不成，那就回家當村姑，過無憂無慮的生活。

她向著涼宮佑鄭重鞠了一躬：“抱歉，上杉老師，這幾日打擾您了，我辭職了，應該不會再來了…”

與此同時，涼宮佑將文件袋遞了過去，兩人幾乎同時開口：“南田小姐，文件袋里是我閑暇時寫的一部小說，如果不嫌棄，可不可以請你做我的責任編輯。”

涼宮佑不是那種愛占小便宜的人，何況他能看出來南田悠葉對待編輯這份職業的認真與執著。

總不能一直吃人家的饅頭，像一個鐵公雞一樣一毛不拔吧？

那種事他做不出來，所以之前準備《人間失格》的時候同時準備了這篇稿子。

兩人同時說完后，又同時愣住了。

“誒？上杉老師的稿子？”南田悠葉驚訝無比。

涼宮佑挑了挑眉毛：“不是，你辭職了？”

“……”經過長久的沉默后，南田悠葉瞬間反應了過來，然后就看到她蹲在地上，煩惱地撓著頭發：“完了完了完了，辭職信已經交上去了，嗚嗚嗚……上杉老師，您怎么不早點拿出來？我的前程沒了呀…”

涼宮佑無語，那這份稿子應該用不著了，他剛想把文件袋拿回來，南田悠葉緊緊地抓住了它：“還有機會，在明早主編上班之前可以偷偷把辭職信拿出來。”

想到如此后，南田悠葉瞬間燃起了希望，她好奇地看向涼宮佑：“上杉老師不是跟文藝春秋社簽了協約嗎？難道……”

“跟你想的一樣，是另一個筆名。”

說是另一個筆名不太嚴謹，涼宮佑用了自己的另一個身份證，之前他特意讓妹妹看了一遍合同，合同里只規定了“上杉文戟”這個筆名一年內只能在文藝春秋出版社發表作品，并沒有限制別的筆名。

為了以防萬一，涼宮佑干脆將之前的身份證找了出來。

南田悠葉如獲珍寶一般，小心翼翼地拆開文件袋，先看了一眼原稿上面的署名：藤原誠介。

原稿的名稱是……

《吉里吉里的人》！

“啊，太好了，我有救了。”南田悠葉眼眶泛紅，聲音都帶上了哭腔，將那篇稿子緊緊地抱在懷里，“謝謝你上杉老師。”

少女因激動胸口上下起伏著，涼宮佑盯著少女鎖骨下面鼓囊囊的白色襯衫，他想到了少女每天都送的饅頭都是用這東西暖的，又趕緊移開了視線。

南田悠葉黑色束腰裙下面，被肉色絲襪包裹著的小腿顫抖著，她是真的高興，上杉老師終于被她的誠意打動了，誒…不對，怎么感覺老師的視線今天怪怪的？肯定是今天饅頭買少了。

“你先別急著高興，這篇稿子出版社還不一定能發出去…”涼宮佑給激動的少女潑了盆冷水。

“為什么？”南田悠葉抱著文件袋不肯松手，干脆揣進了懷里。

“嗯……怎么說呢？”涼宮佑想了想，嚴肅地說道：“因為它諷刺了文化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