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尚未散盡時,姜云已經站在了問道宗的山門前。他獸皮衣衫上還沾著十萬莽山的露水,頸間那塊黑色三角石在晨光中泛著微光。山道兩旁已經排起了長隊,修士與凡人涇渭分明地站著,空氣中飄蕩著興奮與忐忑。
"野人來了!"
嘲諷聲像利箭般射來。姜云循聲望去,只見一個錦衣青年正用劍鞘挑起他的獸皮衣角,嘴角掛著譏誚的弧度。他身后跟著幾個同樣衣著光鮮的修士,正對著姜云指指點點。
"這年頭連畜生都懂得修道了?"錦衣青年突然伸手去拽姜云的三角石,"讓我看看這野人戴的什么護身符..."
姜云猛地后退半步,眼中寒光乍現。十六年來,還從未有人敢這樣觸碰他的"寶貝"。但就在手掌即將揮出的瞬間,他想起爺爺的話——"拳頭解決不了問題"。
"讓開。"清冷的女聲從人群后方傳來。一位身著月白長裙的女子緩步走來,腰間懸著的玉佩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她只是輕輕瞥了錦衣青年一眼,后者就像被燙到般縮回了手。
姜云盤坐在廣場邊緣的大石上,看似隨意地掃視著四周。他的目光在人群中快速游移,像極了山中覓食的幼獸。
"那個黑衣人..."他注意到角落里一道挺拔的身影,對方周身氣息內斂得可怕,仿佛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姜云的指尖不自覺地掐進了掌心——這是他在面對兇獸時的習慣動作。
"還有那個大漢..."粗布麻衣下鼓脹的肌肉,老繭遍布的雙手,還有那雙銳利如鷹的眼睛,無一不在訴說著力量。
突然,一陣香風拂過。姜云抬頭,看見一個扎著雙馬尾的少女正歪頭打量他。少女的眼睛很特別,像是蒙著一層薄霧的水潭,讓人看不透深淺。
"獸皮小子,發什么呆呢?"少女突然開口,聲音清脆得像山澗溪流。不等姜云回答,她又自顧自地笑了,"不過比那些裝模作樣的家伙順眼多了。"
"轟隆——"
厚重的山門緩緩開啟,五道流光從門縫中激射而出。當先一人腳踏青蓮,衣袂飄飄,竟是個面容稚嫩的少年。姜云瞪大了眼睛——這分明和自己同齡!
"福地境!"人群爆發出驚呼。姜云雖然不懂境界劃分,但也明白能御空飛行意味著什么。他下意識摸了摸胸前的獸皮掛墜,那里藏著爺爺給他的護心鏡。
"在下肖一書。"領頭的少年懸浮在半空,聲音不大卻傳遍全場,"今日考核有三關:道心、道靈、道體..."
姜云聽得入神,完全沒注意到錦衣青年正偷偷朝他比劃抹脖子的動作。直到一只手突然按在他肩上,他才猛地回頭——是那個叫唐毅的大漢。
"別理那小子。"唐毅壓低聲音,"我叫唐毅,你呢?"
"姜云。"他簡短回應,目光始終沒離開空中的肖一書,"請問雜役弟子也能學到修道之法嗎?"
唐毅愣了一下,隨即大笑:"你這小子...雜役弟子當然能學基礎功法!不過..."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姜云的獸皮衣衫,"你最好先準備套像樣的衣服。"
"妖族!"錦衣青年突然指著姜云大喊,"看他那身皮毛!"
廣場瞬間安靜。姜云緩緩起身,黑色三角石在陽光下閃爍著詭異的光芒。他能感覺到無數視線刺在背上,有嘲諷,有好奇,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畏懼。
"放肆!"清喝聲響起,那位月白長裙的女子不知何時已站在姜云身側,"問道宗只辨人妖,不看衣著。"她玉指輕點,一道金光閃過,錦衣青年頓時慘叫一聲,捂著眼睛跪倒在地。
姜云這才發現,女子腰間玉佩上刻著與自己三角石相似的紋路。這個發現讓他心跳加速——難道自己和問道宗有什么聯系?
"十息時間。"肖一書的聲音將眾人拉回現實。姜云看見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正試圖溜走,想必是混入人群的妖族。
他轉向唐毅,鄭重地抱拳行禮。這個簡單的動作讓大漢愣了一下,隨即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好好表現!"
當姜云踏入山門的那一刻,他頸間的三角石突然發燙。廣場四角的獸形雕像似乎活了過來,暗紅色的眼睛若隱若現。他不知道的是,在問道宗深處,一位白發長老正凝視著水晶球中的畫面,喃喃自語:"天漏之體...終于出現了嗎?"
藍衣仙子向璇的玉笛剛剛抵上唇邊,悠揚的笛聲便如清泉般流淌而出。廣場上數百名應試者屏息凝神,唯獨姜云的臉色驟然變得蒼白。
"噗!"
一聲悶響打破了寧靜。姜云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整個人如同斷線風箏般栽倒在地。這一幕來得太過突然,連向璇的笛聲都出現了剎那的停滯。
"這是..."向璇秀眉微蹙,目光在姜云身上停留了片刻。她修道三百載,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能在自己的"清心笛"下如此反應。
廣場上一片嘩然。眾人竊竊私語,目光中滿是疑惑與不解。錦衣青年霍遠更是夸張地捂著胸口:"天吶!這野人該不會是被嚇破膽了吧?"
躺在冰冷石板上的姜云,眼前突然浮現出一座巍峨山岳。那山峰通體漆黑,山巔隱約可見血色霧氣繚繞。巨大的山體裹挾著毀天滅地的氣勢,徑直朝他碾壓而來。
"轟!"
姜云感覺自己的胸腔仿佛被這座無形大山徹底撞碎,五臟六腑都移了位。劇烈的疼痛讓他眼前發黑,耳畔嗡鳴不斷。即便以他強悍的肉身,也承受不住這般沖擊。
"道心幻境..."姜云模糊中想起向璇之前的解釋。可他明明什么都沒看到???那些美女財富、猛獸攻擊的幻象,為何獨獨對他無效?
"諸位道友,可曾見過此等異象?"問道宗長老們的傳音在廣場四周回蕩。
"老夫修道六百余載,從未聽聞有人對清心笛毫無反應!"
"莫非是妖族偽裝的?但妖族也有道心啊..."
"奇怪,護山大陣和四象道獸竟毫無警示..."
這些高深莫測的對話自然傳不進姜云耳中。他掙扎著想要起身,卻發現體內氣血翻涌,經脈如遭雷擊。此刻的他,比任何時候都更清晰地認識到自己與真正修士之間的差距。
就在眾人注意力都被姜云吸引時,廣場角落的黑衣人依然紋絲不動。他的身影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孤獨,卻又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堅韌。
向璇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她收笛起身,宣布道:"第一關,二百六十七人過關。特殊個案..."她頓了頓,"姜云,待考核結束后單獨問詢。"
"現在開始第二關——問道鏡試!"
五面古樸的銅鏡被放置在廣場中央,鏡面上霧氣氤氳,深不見底。肖一書解釋道:"鏡中蘊含道意,能映照出你與道的緣分。霧氣有變者,即為過關。"
霍遠第一個上前,只見他站在鏡前,嘴角掛著譏諷的笑意。然而下一刻,他的表情突然凝固——鏡面上的霧氣竟開始緩緩旋轉,逐漸凝聚成一朵青蓮虛影!
"這..."霍遠瞳孔驟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要知道,他可是通脈九重的天才修士,本以為這關十拿九穩,沒想到竟如此輕松就通過了?
輪到姜云時,他踉蹌著走到鏡子前。鏡中的自己面色蒼白,眼中卻閃爍著不屈的光芒。然而無論他如何凝視,鏡面始終一片混沌,連最微弱的霧氣波動都沒有。
"果然..."姜云苦笑。第一關就慘敗,第二關更是毫無反應。難道自己真的與修道無緣?
就在這時,鏡面突然泛起一絲極其細微的漣漪。若非姜云一直死死盯著,幾乎要錯過這個瞬間。那漣漪轉瞬即逝,快得像是錯覺。
"有意思..."向璇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后,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這小子..."
高臺上,幾位長老的傳音再次響起:
"那面鏡子可有異常?"
"未曾。但剛才確實檢測到一絲極其微弱的道韻波動..."
"此子情況詭異,建議重點關注。"
廣場上,其他應試者已經陸續完成測試。有人歡喜有人憂,而姜云依然站在原地,望著那面沒有給他任何回應的銅鏡,握緊了拳頭。
"咔嚓——"
霍遠站在問道鏡前,指尖剛觸及鏡面,整面銅鏡突然迸發出刺目金光。他得意地轉身,身后鏡子卻毫無反應。直到第五面鏡子前,他才看到鏡中浮現青蓮虛影,滿意地點頭離去。
此刻輪到姜云,廣場上的議論聲突然消失。他深吸一口氣,走向那面看似普通的銅鏡。
"轟!"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碎裂的銅片如暴雨般激射而出。姜云如同斷線風箏般飛出三丈遠,重重摔在地上。煙塵散去,他茫然地坐在碎鏡片中,胸前的三角石正在發燙。
整個廣場鴉雀無聲。數百道目光像利箭般射向這個狼狽的少年,有人驚駭,有人譏笑,更有人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芒。
"這...這是怎么回事?"肖一書的聲音有些發顫。作為問道宗年輕一代的佼佼者,他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場面。
高臺上,五位長老的傳音此起彼伏:
"道韻紊亂!"
"快查看護山大陣!"
"此子身上有古怪!"
姜云掙扎著站起身,感覺胸前的三角石傳來陣陣刺痛。他下意識摸向石頭,卻發現它已經變得滾燙,隱約間似乎有血色紋路在表面流動。
"華而不實!"霍遠不知何時已回到人群中,指著姜云大笑,"這種廢物也能來問道宗,真是笑掉大牙!"
唐毅皺眉想要反駁,卻被姜云抬手制止。少年搖搖晃晃地走向廣場邊緣,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能感覺到,那幾道無形的目光始終追隨著自己,像是要把他看穿。
"你想修道?"
沙啞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姜云猛地回頭,看見一個穿著青衫的年輕人不知何時出現在身旁。對方相貌平平,但那雙眼睛卻像深潭般難以看透。
"是。"姜云下意識回答。
年輕人從袖中取出一枚古樸的銅錢,在指尖翻轉幾下:"三關考核?不過是些華而不實的把戲罷了。"銅錢突然化作流光沒入姜云眉心,一串玄奧符文在他識海中閃爍。
"道有三千,豈是幾面鏡子就能衡量的?"青年笑道,"記住,真正的道,在你心中。"
話音未落,人已消失無蹤。姜云愣在原地,突然發現胸前的三角石不再發燙,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暖的脈動,仿佛有生命在其中流淌。
"下一位!"肖一書的喊聲將姜云拉回現實。第二關考核已經結束,僅剩的七十多人神情各異。連續通過兩關的七人被單獨請到一旁,接受長老們的親自檢驗。
"兩關皆敗,看來你與問道宗無緣了。"肖一書遞來一枚令牌,"拿著這個,可以去山門外圍做些雜役。"
姜云接過令牌,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望向遠處云霧繚繞的五峰,那里曾是他的希望所在?,F在,希望碎得比那面銅鏡還要徹底。
"喂,獸皮小子!"霍遠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聽說你要回莽山?正好,把你知道的草藥都交代清楚,別想著..."
話未說完,一道凌厲的劍氣突然橫掃而來?;暨h慌忙閃避,卻見一位白發長老不知何時已立于廣場中央。
"夠了。"長老目光如電,"所有通過考核者,即刻前往各峰報到。其余人等,明日再議。"
夜深人靜,姜云獨自坐在山崖邊。三角石在月光下泛著微光,那些玄奧符文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他想起青衫青年的話,想起爺爺的叮囑,更想起那面炸裂的銅鏡。
"或許..."他握緊石頭,"真的有第三條路可走?"
山風拂過,帶來遠處飄渺的鐘聲。姜云忽然站起身,將令牌收入懷中。既然正門進不去,那就另尋他法??傆幸惶?,他要堂堂正正地站在問道宗的山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