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厲寧便隨著螢火兒來到了城南太史府。
太史一族一直都是皇家史官,興盛數(shù)代,所以家族庭院極為闊氣。
多年之前,這里門可羅雀,太史一族因為與皇室走得近,更是令各大官員富商爭先結(jié)交。
只是當(dāng)年因為太史淵的堅持,使得太史一族幾乎走向毀滅。
太史府也已經(jīng)蒙塵荒廢多年了。
有御林軍的封條在,倒是也沒有誰敢擅自進入太史府。
但是此刻。
太史府的大門再次被打開,里面已經(jīng)有數(shù)十人在打掃整理庭院了,大門口堆滿了荒草雜物。
厲寧與螢火兒站在門前:“不想回就沒必要回去。”
螢火兒搖了搖頭:“不管誰對誰錯,我父親終究是因此刻這座宅子里的人而亡,而這座宅子里原本的很多人,也因為我父親而亡。”
“我以后可能都不會再回這太史府了,那今日就要將東西拿走。”
邁步而入。
院子之中的所有人同時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震驚地看著螢火兒。
“小……小姐。”
一個老叟顫顫巍巍走了出來,頭發(fā)花白,眼眶微紅。
螢火兒也是鼻子一酸。
“張爺爺,能再見到你真好。”
“唉……”那老叟忍不住嘆息一聲。
螢火兒回頭和厲寧介紹:“我爺爺活著的時候張爺爺就是我們太史府的管家,這里面所有人都是我太史府原本的人。”
“當(dāng)年太史府被查封,他們也沒有了去處,如今他們還能再回來,其實挺好的。”
“相信父親九泉之下也會得到一絲安慰。”
厲寧點頭。
就在此刻,一個中年人從正廳之中走了出來。
此人極為消瘦,臉上還有一道猙獰的傷疤,看樣子是被鞭子抽的。
“五叔。”
螢火兒微微躬身。
太史齊,太史淵這一代唯一還活著的人。
螢火兒父親那一代一共有兄弟六人,如今只剩下太史齊了。
太史齊的袖子輕輕顫抖,良久之后啞著嗓子道:“回來了,回來就好。”
另外幾個房間之中也走出了幾個少年,無一例外都是面容消瘦,皮膚蒼白。
這是常年不見陽光,營養(yǎng)不良造成的。
“螢兒姐姐。”
螢火兒眼眶泛紅:“哎……”
厲寧看著一切沒有說一句話,他心中明白,此刻的螢火兒想來心中也是五味雜陳。
“螢兒,別怪五叔……我……沒辦法。”太史齊聲音哽咽:“再這么熬下去,世界上就真的不會再有太史家族了。”
說罷太史齊竟然直接向著螢火兒跪了下去。
“五叔!”
“五爺——”院子之中的一眾下人齊聲喊道。
太史齊老淚縱橫:“我太史齊對不起你爹,對不起我太史家族心中的信仰,對不起那些故去的勇者!”
“對不起手中的筆!”
螢火兒也跪倒在地,泣不成聲。
“關(guān)門!”管家老張趕緊吩咐,立刻有下人關(guān)閉了太史府的大門。
太史齊與螢火兒叔侄兩人就這么相對而跪,最終還是被張管家攙扶起來的。
“這次回來就別走了。”太史齊眼神中帶著期許。
螢火兒卻是搖了搖頭:“對不起五叔,我不想……”
“那你去哪?”
螢火兒看了厲寧一眼,厲寧自進入大門后第一次開口:“太史大人,火兒交給我你就放心吧。”
“火兒?放心?哼!”太史齊怒哼一聲,隨后來到了厲寧面前:“交給你這個大周第一紈绔嗎?”
“你是什么德行整個昊京城誰不知道?你讓我怎么放心將螢兒交給你?”
螢火兒道:“五叔,是爹的安排。”
“什么……”太史齊良久不語。
螢火兒擦干眼淚:“我這次來是想帶走一些爹的生前之物。”
說罷螢火兒再次躬身,然后向著太史淵生前的房間而去。
“等一下!”
太史齊一臉的為難,猶豫了良久才終于開口:“陛下有旨,你爹的東西不能出這個院子。”
螢火兒身體輕顫:“我只拿走我娘的牌位。”
太史齊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頭:“好。”
螢火兒轉(zhuǎn)身而去,厲寧隨即跟上,在經(jīng)過太史齊的時候?qū)χ俘R點了點頭:“太史大人,你至少對得起他們。”
厲寧看了一眼那些太史家族的少年。
“他們還年輕,不該將自己最好的年華都埋在那處污穢惡臭之地。”
太史齊怔怔地看著厲寧。
厲寧嘆息一聲:“故去已然隨風(fēng)而去,人總要向前看,活著才最重要。”
太史齊的手輕輕顫抖,最后雙手抱拳對著厲寧躬身行了一禮:“答應(yīng)我,照顧好螢兒。”
“只要我活著。”厲寧輕笑一下,隨著螢火兒而去。
太史淵的房間還沒有整理。
里面已經(jīng)布滿了蛛網(wǎng),桌案之上蒙著厚厚的灰塵。
硯臺里的墨水已經(jīng)干硬,毛筆甚至來不及收起。
當(dāng)年御林軍曾進來搜過太史淵的房間,所以此刻這里很凌亂,字畫書籍散落滿地。
而螢火兒母親的牌位竟然就在太史淵書房之內(nèi),太史淵一抬頭便可以看見。
“伯父生時一定很思念伯母吧?如今兩人終于團聚,也好過陰陽兩隔。”
螢火兒也點了點頭:“父親與母親離別剛好十年光景,當(dāng)年父親是那般的疼愛母親,自我記事起父親與母親從未爭吵過一次。”
“可惜造化弄人,厲寧,你說他們還能相逢嗎?”
厲寧怎么知道呢?他又不是閻王爺。
也許奈何橋頭一碗湯,前世的佳人就化為了后世的死仇,這誰都說不準。
但此刻,厲寧只能說:“會的,他們會相逢的。”
看了看桌案上展開的宣紙和那干硬的墨,厲寧心中一動。
“火兒,研墨。”
螢火兒一愣,她不知道厲寧什么意思,但還是照做,去要了些清水,倒入了硯臺之內(nèi)。
厲寧則是抖落了宣紙上的灰塵,潤好了毛筆。
“那日父親應(yīng)該是想寫些什么,只是可惜還沒來得及,便被御林軍抓進了天牢。”螢火兒一邊研墨一邊輕嘆。
“我們替他寫。”
桌案正對著亡妻的牌位,想來太史淵當(dāng)時已經(jīng)知道了自己的命運吧,他應(yīng)該是想與亡妻說些什么的。
“你執(zhí)筆,我來念。”
螢火兒點頭,拿起了筆。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滴答!
螢火兒的一滴淚落在了宣紙上,將墨水化開,模糊了那一句“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走吧。”
厲寧拉著螢火兒的手。
螢火兒抱著她母親的牌位,一同離開了太史府。
兩個時辰后。
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雷翔將太史淵的尸體送到了太史府,并奉命再次查看太史淵的遺物。
雷翔進入太史淵的房間。
一眼就看到了桌案上的詞。
“縱使相逢應(yīng)不識,塵滿面,鬢如霜!”雷翔滿臉震驚,隨后小心翼翼地收好了宣紙,帶回了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