馴馬必要進馬隊。
只要訓練得當,一聲長哨就能讓馬群四散奔逃,
馬跑了,她這個馴馬的還不得名正言順地去追?
到時候往哪追,追多遠,還不都是她決定的?
即便沒成功也無妨,被抓回來后最多對她上上刑,逼問實情,到時候只要一口咬死自己是迷路了就好。
好的馴馬匠難求,只要讓裴昭覺得她有用,應該不會輕易殺她。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眼下收了月兒,保不準后面還要再收侍妾,等身邊女人一多,那哪還有心思管她,
找機會再逃就是。
和杜松一根粟米的交易達成了,
杜松將烏雅送回來,卻把粟米的事給忘了,少年聳聳肩,“少吃根粟米棒子又餓不死。”
今晚注定是個不眠夜,他哪有工夫找什么粟米。肉湯送到了,又沒餓著她,一看就知道是嘴饞,忍一晚又能怎樣。
入夜,
阿巧胃里一陣陣的反酸,心慌,手抖,埋草堆里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實在難忍,餓得都快啃干草了,只好摸黑把食盒拎了回來,
外面又下雪了,眨眼工夫,頭上,肩上就覆了一層白,
她撣落雪花和幾根稻草,烏雅朝她打了個響鼻,
馬是警惕性極高的牲口之一,大部分情況下是站著睡的,
但追風通人性,烏雅更是匹神馬,看出她冷,于是躺了下來,把她圍墻角護著,馬頭架在她脖頸間,呼嚕嚕地噴著熱氣。
食盒里的肉湯早已凝成混沌的凍子,油脂結成了渾圓的顆粒,半嵌在膠狀的湯凍里,
看起來惡心,聞起來倒沒什么味道了。
烏雅用鼻子頂她腦門逗她玩,
她屏住呼吸,直接上手挖了一塊,送進口,油膩化開,肉腥味在口中彌散開來,
“嘔!”
烏雅嗤嚕一聲站了起來,咬著木頭做的飼料槽拖到她面前,
尋常馬匹喂干牧草就行,但追風脾胃是出了名的弱,必須配合粟米和大麥一起喂食,
若想再養精細些,可以往飼料里混上酒糟和紅柰,再用蜂蜜拌勻,
顯然,神馬是精貴著養的。
她拿起片紅萘,沒猶豫太久,一口咬下,嘎嚓脆,先感受到的是蜂蜜的甜,然后是果子的酸,
令她胃口大開。
風雪夜,漏風的馬廄,靠著墻角吃飼料,
僅僅幾天就生了滿手的凍瘡...
白天那一幕不合時宜地跳到眼前,
那閃著寒光的箭頭仿佛再次正對她面門,那人從后面擁著杜蘭,幾乎臉貼著臉,用最親昵的姿勢向她射出羽箭。
“啪嗒”
一滴眼淚掉進食槽,
抬手給了自己一巴掌,
哭個屁。
撈起混著蜂蜜的大麥塞嘴里,大口咽下,
活下去,活下去就有希望,
腦袋掉了碗大個疤,況且她腦袋還好好的在脖子上擺著呢,
她見過餓倒在路邊的人,被同樣饑餓的災民一哄而上,只為搶到他最有肉的大腿,
也見過為了一口飯參軍的孩子,剛吃完一頓飽飯,第二天就被戰場的鐵騎踩碎了頭顱,
這亂世,
她有衣服穿,有稻草睡,還有沾了蜂蜜的果子吃,有什么好委屈的,
鼻子一酸,抬手又給了自己一巴掌,將蓄滿的眼淚給扇了回去。
...
“著火了!”
“著火了!!”
“都起來!”
“列陣反擊!”
阿巧在睡夢中被驚醒,猛一起身,撞到了來取馬的杜松,
少年一怔,“你怎么睡這,不冷嗎?!”
不等她解釋,旋即急躁道,“有人偷襲,外面亂,你就待這里別出去,被傷到了回頭我饒不了你!”
說完就帶走了烏雅,留阿巧茫茫然不知所措,
齊營被偷襲...
簡直是天方夜譚,
誰有這個能耐啊!
外面火光沖天,木板縫隙間透進扭曲的光影,馬蹄聲,廝殺聲,慘叫聲不絕于耳,
沖突并沒持續太久就偃旗息鼓了,
一聲撤退的哨音響起,來自偷襲方,
“上馬!上馬追!”
齊營重整列隊,朝著敵軍逃竄的方向追去,
聽外面不打了,阿巧探出頭,
馬蹄聲漸弱,那猩紅的大氅被黑幕淹沒,裴昭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遠方,
那人居然領隊追殺殘敵...
不對勁,
即便蠢如趙王也知道窮兵不追,更何況是在夜里,更加形式難辨,
明晃晃的陷阱在面前擺著,裴昭為何要閉眼踩進去。
疑惑縈繞在心頭,現在不是細想的時候,
她不制造混亂,混亂主動降臨,
大好的機會,
逃!
濟寧縱馬往南大約要兩天,她心中一合計路上需要的東西,目光鎖定了中軍大帳,
裴昭走了,里面應該只剩月兒,就算她要拿什么,月兒也沒能力阻止,
即便是半個廢人,功夫招式還是記得的,光用巧勁,也夠她放倒三兩個小姑娘。
她一咬牙,側身撞開大門,
發現門根本沒鎖,燭火都滅了,只有月光勉強照著,暗得嚇人,
月兒不在,狐裘大氅掉在地上,銅案,地面都有掙扎過的痕跡,
一看就是被人劫走的。
阿巧霎時間就明白了為何那人明知是圈套,還要率兵去追,
原來是為了月兒,
寵妾被抓走了,如何不追。
說不清的酸澀在心中膨脹,鼻子酸了下,
忍住了。
她默不作聲地披上大氅,拿走了裴昭的隨身匕首,搜刮了銅杯,漆盒等便于攜帶,容易變現的物件,包成包袱系在身后,
全程咬著腮肉…為自己的行為而不齒…
不告而取為賊,
她怎么墮落成這樣了…
收拾好了,背上包袱,出門后又折回,
翻出柜子里的香囊,塞進包袱轉身離去。
香囊是她的,上面繡了她的名字,男女相慕才會互贈這種貼身之物,
裴昭有月兒,有杜蘭,
留著她的香囊做什么,
又想哪天招她侍寢,和她演將軍寵妾的戲碼嗎,
愛誰誰,她反正不奉陪了,
只要逃出去,從今往后和裴昭半點關系都沒有!
齊營還混亂著,沒人在意一個營妓的行蹤,
她順利地從炊營偷到炊餅五張,再一聲口哨,拐走了匹白馬,
銀狐大氅蓋身上,與雪地融為一體,
一夾馬腹,駿馬撒蹄狂奔,帶著她逃向遠方。
...
雪停了,
山丘上,明月高懸,
一只雪狼打了個噴嚏,另一只沒忍住天性,看見圓月,仰頭發出狼嚎,
嗷嗚聲還沒出嗓子,就被少年捏住了嘴筒子,
“閉嘴!會暴露的!”杜松咧嘴,露出尖牙,
雪狼嗚嗚兩聲,收起兇惡的表情,變得像狗一樣乖,趴在了少年腳邊,
少年立于高丘之上,眼睛亮得驚人,瞳孔映著雪光與月色,將遠方的局勢盡收眼底,
他在等號令。
忽然天與地交接的那條線上出現了一個移動的白點,
過于不顯眼,像片橫著飄的雪花,
若不是他眼力遠超旁人,定不會發現,
“什么鬼...”他蹙眉凝望,
大半夜的策馬疾馳,可別是濟寧派來的探子。
像是察覺到什么,少年身邊的雪狼猛地站起,皺起鼻子咧開了血口,
“去!查個清楚!”
杜松一聲號令,十幾道白影如離弦之箭,沖向了那雪白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