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隊隊滿載妖魔尸骸、雖顯疲憊卻士氣高昂的斬妖使,如同歸巢的獵鷹,陸續返回拒妖關。城門口,陸安親自迎候,看著這些離開自己羽翼庇護,依舊能獨立搏殺、斬獲頗豐的隊伍,尤其是看到那些新面孔眼中褪去青澀、增添的堅毅與煞氣,一股難以言喻的欣慰與豪情涌上心頭。這支隊伍,正在真正地成長、蛻變!
當看到方瑩率領的戊字營歸來,除了堆積如山的戰利品,隊伍中還抬著兩個蓋著粗布的擔架時,陸安眉頭微蹙,身形一閃便出現在方瑩面前,聲音帶著關切:“誰受傷了?傷勢如何?” 他第一反應是自己人。
“哥……額,陸大哥!”方瑩連忙解釋,臉上帶著一絲興奮,“你誤會了,不是我們的人!是在清掃戰場時發現的兩位幸存者!應該是被偶然越境的強大妖魔擄掠的黔地百姓。這位是沈重云先生,那位是他女兒。沈先生還是位醫術高超的醫者,為了感謝救命之恩,把他家傳的醫書《金創匯要》都贈給我們拒妖關了!”
說著,方瑩像獻寶一樣,將一卷透著古老氣息、邊緣帶著暗沉血漬的帛書遞給陸安。
陸安接過帛書,入手溫潤沉重。他心念微動,造化真焰悄然流轉于雙目,視野瞬間變得無比清晰。帛書展開,一股沉淀了不知多少歲月的滄桑氣息撲面而來。書頁上的字跡古樸遒勁,記載的療傷之法更是精妙絕倫,遠超他見過的任何醫典!其中對外傷、妖氣侵染、甚至臟腑破損的救治手法,都蘊含著大道至簡的玄奧!
“好東西!”陸安心中狂喜,眼中精光爆射。這簡直是雪中送炭!拒妖關缺醫少藥,每年因傷致殘甚至死亡的斬妖使不在少數,這本《金創匯要》的價值,堪比十萬大軍!他強壓下激動,鄭重無比地將帛書收好,對著擔架上臉色蒼白、氣息虛弱的沈重云深深一揖:“在下拒妖關陸安,代拒妖關三萬斬妖使,謝過沈先生贈書大恩!此恩,拒妖關上下永世不忘!”
沈重云躺在擔架上,虛弱地咳嗽兩聲,努力擠出一絲笑容:“陸……陸先生言重了……諸位將士浴血搏殺,護佑蒼生,才是真正的恩同再造……老夫……咳咳……老夫這點微末之物,實在……實在不足掛齒。”他喘息著,目光急切地看向旁邊擔架上的胡不喜,“小女傷勢……耽誤不得……還請陸先生……尋個清凈之地……容老夫……為她診治……”
“先生放心!請隨我來!”陸安毫不猶豫,親自引路,帶著父女二人直奔自己那守衛森嚴、核心中的核心——鐵匠鋪。這既是方便對方治傷,更是出于謹慎。兩個來歷不明、身受重傷卻身懷重寶的人出現在戰場邊緣,由不得他不小心。
臨走前,沈重云掙扎著側頭,對方瑩虛弱而懇切地道:“方校尉……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那卷‘無字簡’……還請校尉……多多參悟……若……若有朝一日……解開其中之謎……望能……告知老夫一聲……也算了卻……老夫一樁心事……”
方瑩神色鄭重,抱拳應諾:“沈先生放心,方瑩定當盡力!”
陸安聞言,心中警鈴微鳴。他不動聲色地看向方瑩:“方瑩姑娘,沈先生說的‘謝禮’是?”
方瑩連忙從懷中取出那卷暗沉古樸、由奇異金屬絲編綴而成的無字簡:“就是這個,沈先生說是他偶然所得,很是神異,非要贈我答謝救命之恩,我推辭不過……”
陸安接過無字簡,入手冰涼沉重,非金非木。造化真焰再次匯聚雙目,凝神看去——
嗡!
仿佛靈魂被投入了一片浩瀚無垠的宇宙!簡身之內,并非空無一物,而是包羅萬象!星辰運轉,山河壯麗,草木生發,鳥獸奔騰,蟲魚遨游……無數細微到極致的景象在其中生生滅滅,循環往復,蘊含著天地至理!更關鍵的是,這方宇宙純凈無比,沒有一絲一毫的妖魔濁氣,反而散發著一種古老、浩渺、堂皇正大的道韻!此物,絕對是驚天動地的至寶!
陸安心中劇震,面上卻竭力維持平靜。他將無字簡遞還給方瑩,語氣異常鄭重:“既然是沈先生所賜,便是你的機緣。收好它,貼身保管,絕不可輕易示人!” 他加重了“貼身保管”四字。
方瑩心中一凜,瞬間明白這卷無字簡的價值遠超想象,鄭重點頭:“是!謹遵陸大哥吩咐!”
沈重云躺在擔架上,眼底深處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得意與算計。道門至寶,道祖手書殘卷……若非看這丫頭根骨清奇,心性純良,是塊璞玉,他怎舍得拿出?此物既是餌,亦是棋。
鐵匠鋪內,爐火熊熊。
沈重云不顧自己身上同樣猙獰的傷口,堅持要為女兒先治傷。他拒絕了陸安提供的工具,從自己破舊的藥箱(實則是儲物法器偽裝)里取出幾件造型奇古、寒光閃閃的刀具針線。陸安靜立一旁,看似隨意,實則全身氣機早已鎖定二人,造化真焰在體內無聲流轉,隨時準備雷霆一擊。
只見沈重云手法快如鬼魅,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針線在他手中如同活物,精準地穿梭在胡不喜腰腹那道深可見骨的恐怖傷口上。他的動作行云流水,每一次落針都恰到好處,縫合的皮肉邊緣整齊得如同藝術品,隱隱有微不可查的柔和白光在針線間流轉,竟是在縫合的同時,以秘法疏導、壓制傷口中殘留的霸道妖氣!
饒是陸安見多識廣,也不禁暗暗贊嘆:好精妙的手法!好深厚的醫道修為!這絕非尋常赤腳游醫所能擁有!此人的來歷,絕不簡單!
一個時辰后,傷口縫合完畢。沈重云已是汗如雨下,臉色蒼白如紙,身形搖搖欲墜。陸安適時上前一步扶住他:“先生對令愛拳拳之心,令人動容。自己重傷未愈,卻傾力救治,此等父愛,感天動地。”
沈重云靠在陸安臂膀上,虛弱地喘著氣,眼中適時流露出深沉的悲痛:“她娘……便是喪于妖魔之口……老夫無能……未能護住……若再不喜也……老夫……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見她娘親啊……” 聲音凄楚,聞者心酸。
躺在手術臺上的胡不喜緊閉雙眼,藏在袖中的手指卻狠狠掐進了掌心,恨不得立刻跳起來把這個滿嘴胡謅、占盡便宜的黑炭頭撓個滿臉花!
“先生節哀。”陸安沉聲道,心中警惕稍減,但疑慮猶存。
沈重云掙扎著站穩,從藥箱深處取出一個巴掌大的玉盒,揭開蓋子,一股沁人心脾、蘊含磅礴生機的馨香瞬間彌漫整個鐵匠鋪。
盒中是半盒翠綠欲滴、如同翡翠凝脂般的藥膏。
“陸先生……老夫……實在力竭……這最后一步……涂抹‘蘊靈生肌膏’……能否……勞煩先生代勞?此膏……需均勻涂抹于傷口……不可遺漏……更需……手法輕柔……以掌溫化開藥力……滲透肌理……”
沈重云喘息著,目光帶著懇求,“其他人……老夫……信不過……恐誤傷小女……唯有先生……似那……心細如發、沉穩可靠之人……”
陸安看向胡不喜腰腹那道位置頗為敏感、又剛剛縫合好的傷口,眉頭微不可查地一皺。男女授受不親,這……
沈重云仿佛看穿他的顧慮,急聲道:“陸先生!醫者父母心!救命治傷……豈拘小節?老夫……絕非那等迂腐之人!事后……也絕不敢以此……令先生為難!還請……先生……成全!” 語氣真摯,帶著不容拒絕的懇切。
陸安略一沉吟,目光掃過沈重云蒼白虛弱卻堅持的臉,又瞥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胡不喜,最終點頭:“也罷,事急從權。陸某得罪了。” 他洗凈雙手,指尖凝聚一絲溫和的造化真焰小心凈化、探查,發現無異常后,小心翼翼地挑起翠綠藥膏,均勻涂抹在胡不喜的傷口縫合處。
藥膏觸體即融,化作一股清涼溫潤的生命洪流,滲入傷口深處。
藥效被催發到極致!奇跡發生了!那猙獰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出粉嫩的新肉,縫合線被迅速吸收,翻卷的皮肉快速彌合,甚至連疤痕都在迅速淡化!
不過盞茶功夫,原本恐怖的傷口處,只剩下一道淡淡的粉色新痕!
“好霸道的藥效!”饒是陸安早有心理準備,也不禁低聲驚嘆。這“蘊靈生肌膏”的效果,堪稱逆天!
“陸公子……覺得……如何?”沈重云適時問道,語氣帶著一絲自傲。
“鬼斧神工,天下無雙!”陸安由衷贊嘆。這藥膏的效果,遠超他的預期。
仿佛為了印證陸安的話,就在藥膏完全滲入、傷口幾乎愈合的瞬間,一直“昏迷”的胡不喜嚶嚀一聲,長長的睫毛顫動,緩緩睜開了眼睛。她眼神先是迷茫,隨即聚焦在近在咫尺的陸安臉上,又感受到腰腹傷處的清涼舒適,臉上瞬間飛起兩朵紅霞,帶著恰到好處的羞怯與驚惶,猛地拉過旁邊的衣物蓋住自己。
“爹……爹爹?”聲音虛弱,帶著劫后余生的驚恐。
沈重云長舒一口氣,老淚縱橫:“醒了!不喜!你終于醒了!快謝謝陸先生!是陸先生親自為你敷了救命靈藥!”
胡不喜看向陸安,眼神復雜,低聲道:“多……多謝陸先生……”
陸安后退一步,神色平靜:“姑娘不必多禮,是沈先生醫術通神,陸某只是舉手之勞。” 他心中的疑慮被這“父慈女孝”和神藥奇效沖淡了不少,但那份若有若無的直覺仍在。
“小女既已脫險,老夫……便不敢再叨擾陸先生和關內將士了。”沈重云適時提出告辭,臉上帶著歉意,“京城尚有要事……關乎小女前程……實在……耽誤不得……”
陸安雖有心挽留這等神醫,但對方去意已決,且理由充分,強留反而不美。
他拱手道:“先生高義,贈書之恩重于泰山!拒妖關無以為報,唯有一駕馬車,些許干糧飲水,略表心意。預祝先生父女一路順風,前程似錦!”
隨即吩咐趙慶去準備。
“承陸公子吉言!他日有緣,定當把酒言歡!”沈重云感激道,心中大石落地。
金創匯要是真跡,蘊靈生肌膏是神藥,無字簡更是道門至寶,三重“真貨”掩護,他就不信陸安還能看穿自己兩個假貨的跟腳!
不多時,一輛堅固的馬車載著沈氏“父女”和滿車的物資,在數名斬妖使的護送下,緩緩駛離了拒妖關。
趙慶站在陸安身邊,看著遠去的煙塵,低聲道:“大匠,東西都是真的,人也確實重傷初愈……似乎……沒什么問題?”
陸安負手而立,眉頭卻并未舒展。夕陽的余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也映照著他眼中深沉的思慮。
“東西是真的,恩情也是真的……但那份‘恰到好處’,總讓我覺得……太過完美了。”
他低語,造化真焰在丹田內無聲流轉,仿佛在捕捉著空氣中殘留的、一絲極其微弱卻迥異于人的冰冷氣息。
“派人暗中留意通往京城方向的驛站消息,若有異常,速速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