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越塵儀態(tài)懶散:“則因大師人老成精,什么都瞞不過你的眼睛。”
邊說,他邊在棋盤上落下最后的黑子。
白子被甕中捉鱉,頹勢已顯。
死局既成。
則因撫了撫胡子,無奈搖頭:“檀越的棋藝又精進了,貧僧不是你的對手。”
房門被從外敲響。
少年沙彌推門而入,朝則因討好地笑了笑。
“則因師叔,您忙完了嗎?院內有位女施主想請您批命。”
“你啊你。”
則因輕聲嘆息,表面不愿,實則飛快丟了棋子。
“罷了,請女檀越進來。”
少年沙彌念了聲佛號:“阿彌陀佛,多謝師叔寬容。”
話落,他微躬著身退出室內,請人去了。
則因看向宗越塵,征求他的意見:“檀越是與貧僧一道去,還是在此等貧僧?”
宗越塵將手中的棋子丟回棋罐。
只聽得清脆一聲響。
“一道去。”
……
院內。
少年沙彌將棠鯉引進會客室。
他點起幾盞燈,照亮室內的昏暗。
“施主請在此稍候,則因師叔馬上到。”
“多謝小師傅。”
棠鯉沒有落座。
她視線落到供臺上的彌勒佛,神情肅然。
她從前不信這些,但她自身經(jīng)歷過于離奇。
即便不信,也要心懷敬畏。
棠鯉走過去,面色虔誠的上了三炷香。
“檀越如此心誠,所想必能如愿。”
一道蒼老的、含笑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棠鯉轉過身,半點也沒被抓包的尷尬:“信女情不自禁,還望大師勿怪。”
說罷,她才看見則因身邊還跟著一人,面色愕然。
宗越塵!
他為什么在上國寺?
棠鯉收起眼中驚愕,不動聲色地吸了口氣:“民女見過太子殿下。”
她不敢問他為何會在此處。
宗越塵不急不緩的在上首落座。
“免禮。”
則因大師笑道:“兩位檀越認識?今日大雨,少有香客請愿,二位冒雨前來,倒是能稱得上一句心有靈犀。”
蹲在房梁上的飛鷹面色稍稍扭曲。
胡說八道!危言聳聽!
他家殿下怎會與一個已婚婦人心有靈犀!
“聽青燈師侄說,檀越找貧僧批命,不知是給誰批命?”
上首的宗越沉正以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隱晦目光打量她。
好似心情不太美妙。
棠鯉垂首躲避:“是給信女的一雙兒女批命。”
“檀越可帶了令愛與令郎的生辰八字?”
“帶了。”
棠鯉將寫有兩個孩子生辰八字的紙遞給則因。
則因皺眉:“這……”
棠鯉早有準備:“大師但說無妨。”
則因嘆息,面露憐憫:“他們皆是年幼喪母的命格。”
“檀越應當保重自身。”
棠鯉輕輕眨眼:“多謝大師關心,信女明白。”
豈止是年幼喪母。
上一世,他們更有弒母之嫌。
“檀越既然來了,便是與我有緣,不如讓貧僧也看一看你的生辰八字。”
棠鯉將自己的生辰八字告知于他。
則因掐算一番,輕‘咦’一聲。
怪哉!怪哉!
檀越的兩個孩子是年幼喪母的命格,可檀越自己……竟有鳳凰涅槃,鳳棲梧桐之象?
世上竟有如此離奇的命格!
則因捋了捋胡子:“貧僧才疏學淺,只能算出檀越近日恐有命災,但能逢兇化吉,其他的,便算不出了。”
棠鯉肅然起敬。
這是個有真本事的高僧,已經(jīng)算得很準了!
“不瞞大師,信女此次前來,是想為兩個孩子求一個‘刑克高位’的命格。”
則因沒說話。
棠鯉卑微請求:“孩子年幼,又受惡人挑唆,以致善惡不分,信女此舉全因不想讓他們平白被人利用,誤入歧途,還請大師成全信女。”
“倒也無妨,令郎與令愛的命格本就算不得好,原就有‘妨高位’之嫌。”
“多謝大師成全,信女感激不盡。”
“還請?zhí)丛缴院颍毶柽M內室寫批語。”
則因走后,會客室陷入寂靜。
宗越塵屈指敲了敲桌面:“棠掌柜沒什么想對孤說的?”
棠鯉不知他想知道什么,只得一股腦將近日發(fā)生的事都告知他。
聽完以后,宗越塵輕笑一聲。
“宗云裳不止奪了你的丈夫,還想奪走你的孩子。”
“越來越有意思了。”
棠鯉低著頭不敢吭聲,生怕宗越塵一時興起,為了更有意思給她上難度。
她看不透這人。
宗越塵‘嘖’一聲:“抬起頭來,直視孤。”
說話就說話,老給他看頭頂是幾個意思?
他是什么洪水猛獸嗎?
棠鯉謹慎抬眸。
宗越塵的容貌本就俊美。
此時右眼尾的紅色淚痣在燭火的映照下更顯妖異,她仿佛被燙到了般,睫毛不停輕顫,卻又因‘直視孤’三個字不敢躲避。
而她卻半分不知,此刻的自己如同受驚的小兔,落在旁人眼里顯得可憐又可愛。
宗越塵率先移開視線:“棠掌柜的手好似受傷了?”
堂堂太子竟這般仔細觀察她?
他想做什么?
一瞬間,棠鯉渾身汗毛都立了起來。
她忍著心悸:“來上國寺的路上,馬車陷入泥坑,推車時不小心擦傷的。”
宗越塵語氣寡淡:“原來如此。”
他拿出一個白色小瓷瓶丟入棠鯉懷中。
“此乃宮中秘制金瘡藥,療愈效果極佳,棠掌柜不妨一試。”
棠鯉試探性地擦了藥。
手心火辣辣的痛感幾乎是立即消失。
等她再抬頭時,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竟發(fā)現(xiàn)宗越塵看著她的眼神里帶了幾分贊賞。
棠鯉:“?”
這也太喜怒無常了吧。
明明先前還一副‘別惹我’的模樣。
宗越塵好似隨口一問:“拿到批命書后,你打算怎樣送到齊王手里?”
棠鯉不由自主握緊瓷瓶:“民女在京城有一好友,她有路子呈給齊王。”
“成功率高么?”
“三分把握。”
宗越塵笑了:“三分……”
所以,她便為了這三分把握,冒著葬身于泥石流的風險,也要來上國寺。
愚蠢。
棠鯉被笑的抬不起頭。
她知道三分把握很低,但這不是死馬當活馬醫(yī)嗎?
換做她自己,一分把握也無!
“棠掌柜何必舍近求遠?”
“孤不才,只比棠掌柜的好友多六分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