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
御花園西北角的梅林深處,數十株老梅枝干嶙峋,紅白二色梅花映著白雪,開得極盛。
慶帝披著玄狐大氅,手握一枝綠萼梅,細細觀賞。
身后侍衛皆立于十步開外,垂首靜立。
夏守忠剛要通傳,慶帝卻已察覺,抬手止住,轉身笑道:“天戈來了?”
賈玌快步上前,雙手抱拳一禮:“微臣賈玌,參見陛下!”
慶帝含笑上前,伸手扶住他手臂:“你我二人私下說話,何須拘禮?”
賈玌直起身來,唇角微微上揚,語氣恭敬卻不失親近:“陛下厚愛,臣卻不敢太過逾矩。”
慶帝聞言朗笑出聲,隨手將剛剛折下的那枝綠梅遞給他:
“你啊,總這般嚴謹。”他指著那梅枝道,“瞧瞧這‘金錢綠萼’,今年開得格外盛,連花香都比往年清冽三分。”
賈玌雙手接過,指尖觸到花瓣上的薄霜,低頭輕嗅,梅香沁入心脾,含笑道:
“確實是難得的好梅,臣在遼東時也曾見過幾株名品,但比起眼前這株,倒遜色了幾分!”
慶帝望著他,笑意更深:"難得見你也懂得賞梅雅趣。"說著突然輕嘆一聲,"朕還以為,這些年你只懂得沙場征戰,不會欣賞這些風雅事了。"
賈玌將梅枝小心持著,聞言淺笑:"臣不過是略懂皮毛,要說賞梅,陛下才是真正懂得其中三昧之人。"
慶帝目光柔和了幾分,見得自己的天戈仍然有如此興致,心中也是異常開心!
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卻為他南征北戰,打了五六年的仗,近乎沒有停歇過......
想到這里,心里不由一軟。
"你啊......"慶帝抬手輕輕拂去那生得比自己還高出半個頭的少年將軍肩頭的落雪,聲音突然低沉了幾分,"這些年辛苦你了!"
賈玌微微一怔,隨即神色如常地答道:
"能為陛下分憂,是臣的福分。再說......"他眼中閃過一絲明亮的光,"若無陛下當年知遇之恩,臣怕是終其一生,也不過是邊疆一小卒罷了。"
慶帝聞言大笑,笑聲在梅林間回蕩,驚落幾片紅梅,零星飄散在兩人之間。
“哈哈哈哈哈——”他抬手指著賈玌,眼中盡是戲謔之色,“堂堂遼國公,如今也學會這般溜須拍馬了?”
雖是調侃,但眼角眉梢卻透出幾分真心實意的愉悅。
賈玌唇角微揚,眼里仍是那副認真的神色:“臣不過實話實說。陛下若不喜聽,臣便只當個啞巴兵,戰場上再多殺他幾千人給陛下看便是。”
慶帝笑聲漸收,眸色卻更深了幾分。
他抬手拍了拍賈玌的肩,力道不輕不重:“你啊......連哄人都帶著煞氣。”
頓了頓,他話鋒忽而一轉,語氣帶了幾分認真:“不過,朕倒是寧愿你永遠這般,不懂風雅也好,不知奉承也罷,只要你仍是朕的天戈——鋒利、干脆,不摻半分虛假!”
賈玌沒有絲毫猶豫,頷首抱拳:“臣自當如刃向敵,唯陛下所向!”
慶帝朗笑一聲,揚袖一拂:“好好好!意氣風發,這才像朕的天戈!”
他目光流轉,恰見旁側一枝橫斜的老梅上獨獨綴著一朵朱砂點蕊的胭脂梅,瓣尖凝著晶瑩霜雪,在萬千紅梅中格外奪目。
只見慶帝指尖輕挑,那朵傲立枝頭的紅梅便落在他掌中。
兩指拈著花莖一轉,便將它別進賈玌腰間玉帶銙中,其身上穿著的大紅蟒袍霎時活了三分——分明是死物,卻偏生透出股要掙出錦緞的鮮活氣。
"既是要留紀念..."慶帝退后半步端詳,忽又前傾身子替他將花扶正,"便該留這枝頭最烈的。尋常花草,豈配與你同席?"
賈玌低頭望向玉帶銙中那朵紅梅——剛摘下的花瓣嬌嫩欲滴;
梅瓣殷紅,映著一身大紅蟒袍更是耀眼,莫名添了幾分生機。
“謝陛下厚愛。”
賈玌再次抱拳行禮,聲音中帶著毫不掩飾的喜悅之意!
見賈玌如此,慶帝開懷大笑幾聲,拍了拍賈玌的肩:
"走,陪朕逛會兒。這梅林難得開得好,你也別光想著別的,該松快些!"
賈玌點頭跟上:"是。"
二人踩著積雪往深處走,侍衛們剛要跟上,卻被夏守忠攔下。
他微微搖頭,等二人走出五十步,才揮手示意眾人遠遠跟著。
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既不打擾君臣二人,又能時刻確保慶帝的安全......
就是不知,這天地間還有何等的能人異士能在賈天戈的眼皮子下,危害陛下的安危——!
...
“天戈啊,” 慶帝邊走邊說,目光隨意地在梅林間游移,“如今這天下看似太平,實則暗流涌動。朝堂之上,各方勢力盤根錯節,互相傾軋,朕雖坐擁天下,卻也如履薄冰啊!”
賈玌神色一凜,“陛下心系天下,日夜操勞,實乃我朝百姓之福。若有臣子膽敢結黨營私,擾亂朝綱,臣定當為陛下鏟除這些隱患。”
慶帝微微點頭,目光中閃過一絲贊許:“朕知道你忠心耿耿,所以才對你寄予厚望。只是這朝堂之事,不比沙場征戰,講究的是權謀與制衡,不可操之過急。”
賈玌思索片刻,頓時明白慶帝的意思,收攏太上皇一脈軍權一事,讓他這個五軍左都督不必逼得太緊!
“陛下所言極是。臣在軍中,習慣了直來直往,對于朝堂權謀,還需陛下多多教誨。”
慶帝輕輕一笑,拍了拍賈玌的后背:
“你也無需妄自菲薄。你雖年輕,但心思縝密,行事果斷,滿朝文武又有幾人能及?只需你將戰場上那份敏銳與果決,分些在朝堂諸事上,時日一長,定能有所建樹!”
“謝陛下教誨,臣定當銘記于心。”
賈玌抱拳謝道。
慶帝忽然駐足,視線穿過層層梅枝,望向南方。眉宇間的笑意漸漸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意。
"天戈。"他聲音低沉,"年關將至,朕不久后便要南下金陵。"
賈玌眸光一凝:"太上皇那邊,陛下準備如何應對?"
慶帝手指輕輕摩挲著腰間玉佩,語氣不疾不徐:
"老祖宗的禮數,總歸是要盡的。"他瞥了眼賈玌,唇邊扯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不過這一路上,朕不想再有‘意外’。"
賈玌心如明鏡。
欲要開口,慶帝一句話堵住了他的話——
“朕打算,南下金陵期間——讓太子監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