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玌說完那句話,也不等王熙鳳反應,輕笑一聲,袖袍一拂便轉身離去,只留下那句話——在暖亭內余音裊裊。
王熙鳳怔在原地,眉頭微蹙,眼神里卻閃過一絲思索。
她低聲呢喃著:“撒嬌的女人......最好命?”
這句話在她心中翻來覆去地琢磨,像是有什么東西被點開了似的。
她素來要強,自小便不愛示弱,嫁進賈府后更是處處爭權謀勢,生怕被人輕視半分。
可如今賈玌這話,卻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賈璉昔日對她的溫柔模樣——
那些被她的強勢一點點消磨掉的情意......
——多久沒對賈璉柔聲說過話?
哪次不是明嘲暗諷、爭狠斗氣?
若是早些年肯軟和下來,何至于......
這般想著,她慢慢起身,攏了攏鬢角的碎發,臉上的淚痕也被順手抹凈,神情卻已不似先前那般凌厲,反而多了幾分難得的恍惚。
王熙鳳走出暖亭,天上飄起鵝毛般的雪,不一會兒便覆在她的肩頭、發絲上,像撒了一層細鹽。
她抬手輕輕拂去,指尖卻被凍得微紅,忍不住捧在唇邊呵了口氣。
這時——
“鳳丫頭!”
一道焦慮的喊聲傳來。
不遠處,賈璉正在廊下來回踱步,一見她出現,立刻大步奔來。
他身上的斗篷都被雪浸濕了,顯然已經在外頭等了許久。
“你、你怎么樣?族長沒為難你吧?”
賈璉急匆匆地上前,一把扶住她的手臂,上下打量,生怕她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王熙鳳望著他這副模樣,心頭莫名一暖。
賈璉的鼻尖凍得通紅,眉毛上還掛著雪粒,可那雙眼睛卻滿是擔憂。
她忽而想起從前自己見了他這副表情,從來只覺得他懦弱虛偽,如今......竟覺得有些可愛。
“沒事,”她聲音比往日柔和了幾分,甚至帶了點兒笑意,“國公爺不過是與我聊了些話......開解開解我的心結。”
“開解?”
賈璉怔住,顯然沒料到會是這個答案。
他原以為王熙鳳會被訓斥一頓,可如今瞧她神態平靜,眼角眉梢甚至隱約帶著一絲輕松,倒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
“嗯。”王熙鳳點了點頭,目光微微垂下,又輕聲道,“從前是我偏執,往后......我會改。”
賈璉更懵了,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他那個潑辣不講理、得理不饒人的鳳丫頭,竟然說自己會改?!
他干笑兩聲,有些無措地搓了搓手:“你、你別這么說......其實你怎樣我都......”
王熙鳳抬眸,正巧對上他的眼睛。
雪光映照下,賈璉那張俊朗的臉格外清晰,眉眼如畫,鼻梁高挺,嘴角總是帶著一絲玩世不恭的笑意——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看過他了。
腦海中,賈玌那句話又冒了出來——
“撒嬌的女人最好命......”
王熙鳳心頭一跳,鬼使神差地,她抿了抿唇,突然往前一湊,整個人靠進賈璉懷里。
“嘶......冷。”
她輕聲道,嗓音軟得像是棉花糖。
賈璉渾身僵住,手臂都不知該往哪兒放了。
“你、你......”
他連話都說不利索了,低頭看著她,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
王熙鳳趁機往他懷里蹭了蹭,甚至故意打了個寒顫:“......凍死了。”
賈璉終于反應過來,趕緊手忙腳亂地解下自己的斗篷裹住她,嘴里還不忘嘀咕:
“讓你總穿這點兒就出來,現在知道冷了?活該——!”
雖是數落,語氣里卻滿是心疼。
王熙鳳柔哼一聲,不似往日那般橫眉冷對,反而微微仰頭,嗔了他一眼,更是夾起嗓音:“嗯~~~,那你還不是讓我等這么久?”
賈璉:“......”
這、這、這——!
完了,他心軟了。
王熙鳳見他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暗自好笑,索性再添一把火,揪著他的袖子輕輕一扯:
“傻站著干什么?送我回去啊。”
賈璉如夢初醒,趕緊伸手摟住她,小心翼翼地帶她往回走。
他走兩步就忍不住低頭看她一眼,仿佛生怕她突然消失,或者突然變回原來那個兇巴巴的鳳丫頭。
遠處的游廊拐角,賈玌望著雪中漸漸遠去的兩道身影,笑著搖了搖頭。
“這招......果然見效!”
——誰說鳳辣子不會撒嬌?
......
馬車在雪地里緩緩前行,車輪碾過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車廂內燃著炭盆,暖意融融,與外頭的冰天雪地形成鮮明對比。
賈璉坐在一側,時不時偷瞄王熙鳳一眼,見她低垂著眼睫,指尖輕輕絞著帕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她到底怎么了?國公爺到底跟她說了什么?怎么突然變得這么......溫柔?
王熙鳳察覺到他的目光,抬眸看他,唇角微揚,帶著幾分罕見的羞意。
“二爺總瞧我做什么?”
她聲音輕軟,尾音微微上揚,像是一把小鉤子,撓得賈璉心頭發癢。
賈璉干咳一聲,掩飾自己的慌亂:“沒、沒什么......就是覺得你今日......”
話未說完,卻見王熙鳳忽而身子前傾,整個人倚靠在自己懷中。
青絲間淡淡的薔薇露香縈繞鼻端,竟比平素聞慣的沉水香更教人神馳。
"二爺..."王熙鳳將臉埋在賈璉胸前,聲如蚊蚋,"今日與國公爺暖亭敘話,蒙其耳提面命,方知...知我這些年竟是個不賢不良的..."
說著抬眸望他,杏眸中水光瀲滟:
"細想來,這'牝雞司晨'的勾當著實荒唐。連'中饋之事'尚且料理不清,倒日日想著'越俎代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