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里,賈玌心中不禁泛起一陣嘆息。
"二嫂子......"他略微放緩了語氣,"你的那些手段、那些算計,說到底,難道不是怕一日失寵,一日沒了倚仗嗎?"
王熙鳳睫毛微微一顫,似是被戳破了心中最隱秘的那層恐懼。
——是啊,她何曾怕過賈璉?她怕的是終有一日,賈府上下翻臉不認人的世態炎涼!
老太太在世時,尚能寵著她、護著她;可老太太年事已高,若將來有一日……她這個無子傍身的璉二奶奶,又該如何自處?
賈玌見她沉默,輕嘆一聲:"若你擔憂如此,我倒也不怪你。"
這話反倒叫王熙鳳心底一震——他竟看得如此通透?
"只可惜......"賈玌抬眸,忽而自嘲一笑,"二嫂子,你可還記得,如今這府里的當家族長,是哪一個?"
王熙鳳一怔,尚未反應過來,便聽他淡淡道——
"是我——賈玌、賈天戈。"
短短數字,卻宛如一聲驚雷撞進她耳中,震得她心頭猛然一縮。
是了!
她竟一直忘了......如今的賈家,早已不是當年任由大房二房爭權斗勢的光景,而是一股腦全握在眼前這人的手里!
若是怕失勢……可她王熙鳳那可是賈璉的正妻啊,以眼前這位爺公平公正的處事風格,只要穩坐族長之位不落,又有誰敢動她分毫?
更何況......如今的賈府中,有誰能扳得動這位爺啊!
賈玌見她神色變幻,語氣更是低沉幾分:"若你擔心的是這些,那便大可不必。"
"那日族會,我接了這擔子后,自然不會眼睜睜的看著那樣的事兒發生!"
“嫡子是嫡子,庶子是庶子!往后大老爺的爵位,除了璉二哥,怎么樣都不可能落到其余人頭上!”
"至于璉二哥......"他唇角微微一勾,"他若真敢負你,我這個當家做主的,難道會坐視不管?"
此言一出,王熙鳳瞳孔猛地一縮,只覺一股酸熱猛地沖上眼眶,竟險些又要落淚!
——原來,她一直以來的防備、算計、疑懼......到頭來,竟是一場自己嚇自己的獨角戲?!
"可......可是......"她聲音微顫,似仍有不甘。
“怎么......難道我不可信?!”
“不!族長——”王熙鳳慌忙起身,“王氏怎敢不信您?只是......”
賈玌卻只是抬了抬手,截斷她的猶疑,目光堅定道:
"那不就好了,信我這一次,也信自己一回——往后,別再把這些手段用在璉二哥身上了!"
"有些路走錯了,尚能回頭;可有些人寒透了心......便再也暖不回來了。"
王熙鳳眼里的水光晃了晃,像是三月解凍的溪流。
她張了張嘴,喉嚨里擠出來的卻是個再簡單不過的字:
"是。"
這聲應答輕得像片羽毛,卻讓賈玌眉間的溝壑舒展了幾分。
他順手從多寶格上取過一盞溫著的參茶推過去:
"既然能聽得進去,那就不必想那么多。
往后的日子里,管家的事能暫且放下就先放下,安心養好身子,給大房一脈生個嫡子方為正經事,不然,往后大老爺的爵由誰襲呢!"
王熙鳳眼里的淚還未干,聽了這話,卻倏地亮了起來,像是云層里突然漏下一線天光。她
的手指在袖中微微收攏,掌心竟沁出一層細汗。
"族長的意思是——"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卻掩不住其中的震顫,"這爵位......"
賈玌見她這般模樣,唇角微微一勾:"自然是璉二哥的。"
分明是意料之中的話,可從他口中說出來,竟如同下了金書鐵券一般牢不可破!
王熙鳳一時竟覺得雙膝發軟,扶住了桌案才堪堪站穩。
——原來如此!
難怪他方才特意提了"嫡子"二字......
她下意識撫上尚未顯懷的腹部,指尖都在發抖。
若是生下男丁,那便是未來的爵府嫡長孫!
什么銜玉而生的,什么大老爺房里的秋桐,統統都得靠邊站!
想到此處,她心中那團長久以來郁結的陰霾,竟似被一陣春風吹散,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
"你啊,"賈玌忽然嘆了口氣,"老太太盼重孫盼了多少年?你當這府里的潑天富貴,真能靠算計掙來么?"
這話像一盆冰水澆下來,讓王熙鳳瞬間清醒。
這些年她機關算盡,卻忘了世間有些東西——
比如爵位承繼,比如血脈傳承——根本就不是耍手段能左右的。
“管家的事兒能暫且放下就先放下,西府里頭又不是離了你就轉不開。
那不是有著珠大嫂在嗎,再不濟,也有著迎春與探春在。
索性就交由她們管著,就當是她們嫁出去之前練手,長點經驗。
珠大嫂為人穩重,做事妥帖;
迎春和探春這兩個丫頭,也都聰慧伶俐,有自己的主見。
你平日里也可在一旁稍加指點,一來讓自己輕松些,二來也能鍛煉鍛煉她們。”
王熙鳳連忙回應:
“國公爺考慮周全,王氏明白。
珠大嫂子向來是個靠譜的,幾位姑娘也都上進,有她們幫忙,府里的事兒定能順順當當。
王氏也正好趁此機會,教教她們,也算是為府里盡份心力。”
得到賈玌承諾的她,此刻真就看不上這些有的沒的,不再似從前那般主次不分,死抓著管家權不放!
賈玌滿意地笑了笑,“你能這般想就再好不過了。府里年輕一輩能成長起來,對賈家的未來也是好事。而且你多花些時間在自己和璉二哥身上,夫妻和睦,才能美滿。”
王熙鳳微微紅了紅臉,“國公爺放心,王氏知道該怎么做。”
賈玌站起身來,準備離開,“既然如此,我也沒什么好說的,你早些休息吧。
至于你讓管家權一事兒,誰要是有什么閑話的,盡管說是我開的口,要是不服叫他來找我!”
王熙鳳聞言,眼睛驟然一亮,適才的畏怯一掃而空,丹鳳眼中又恢復了往日的流光溢彩,甚至唇角浮現一絲久違的俏皮笑意:
"國公爺說笑了!如今這府里上上下下,誰不知您說一不二的威勢?莫說是閑話,就是誰敢多往這邊張望一眼,怕是都要先掂量掂量自個兒的斤兩呢!"
她這番話雖帶了幾分奉承,卻也說的是實情——
自從賈玌封侯歸來,雷厲風行地處置了幾樁府中大案,連賈珍那樣的嫡系族長都被當眾打個半死,其他人哪還敢觸他的霉頭?
賈玌聽她恢復了伶牙俐齒的模樣,反倒笑了:"這張嘴要是用在璉二哥身上,何愁夫妻不睦?"
見王熙鳳當真放下,并聽從他的話,賈玌忽而壓低聲音;
"二嫂子可聽過一句話——"王熙鳳下意識傾身,只聽賈玌慢悠悠道:"撒嬌的女人最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