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帝站在原地,望著案上的錦盒,忽然覺得喉頭發緊。
他伸手打開盒子,里面靜靜躺著一把鎏金鑰匙,還有盒子旁的一枚古樸的玉佩——那是太祖當年賜給太上皇的貼身信物。
指尖輕輕摩挲著錦盒中的鎏金鑰匙。
那冰冷的觸感讓他想起今日宴席上的一幕——北靜王水溶,這位太上皇一脈的開國勛貴之后,竟主動舉杯向賈玌敬酒。
當時滿朝文武都看得分明,水溶那杯酒敬得何其恭敬,仿佛賈玌才是真正的王爵。
更耐人尋味的是,其他幾位太上皇一脈的老臣,也都紛紛效仿。
"原來如此......"慶帝低聲自語。
他早該想到的。
這些老狐貍最是敏銳,想必早已察覺太上皇日漸疏遠舊臣,這才急著向新貴示好。
案上的玉佩,那是太祖皇帝的遺物,如今,它就這樣靜靜地躺在那里,再無往日的光彩!
慶帝望向殿外深沉的夜色,太上皇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
他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一個雨夜,年幼的自己,看見父皇獨自站在廊下,任憑雨水打濕龍袍。
那時的太上皇正值壯年,背影挺拔如松。
他對著漫天大雨厲聲大喝:"朕不信天!朕只信自己手中的刀!"
"你從來不相信任何人......"慶帝手指無意識地撫過玉佩上的龍紋,"你完全做到了......最后什么人都沒有了!"
連手上的刀——都沒有了!
殿外秋風嗚咽,卷起一片枯葉飄進殿內,落在御案上。
慶帝看著那片枯黃的葉子,忽然想起賈玌今日受封時說的話:"臣此生此世,唯愿為陛下效死!"
賈玌的話語猶在耳畔。
那眼神真摯、灼熱,像是燃著一團永不熄滅的火焰。
慶帝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這句話,太上皇不會懂。
——因為太上皇從未真正信任過任何人,自然也不會明白,為何有人會對旁人如此死心塌地。
慶帝輕輕合上錦盒,忽而低笑一聲。
"可笑。"
他抬眸望向殿外深沉的夜幕,眼底浮現出一絲復雜的譏誚。
太上皇以為自己是輸給了他?
錯了。
——太上皇是輸給了他自己!
是輸給自己的猜忌,輸給自己的權勢之心,輸給那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之路!
而他——慶帝——今日能穩穩握住這山河,恰恰是因為......
他從不是孤家寡人!
“若皇帝,都似父皇您這般,那未免——也太無趣了!”
忽然,想起方才皇后為那了然的神情,嘴角不自覺地浮現一絲笑意!
"皇后懂朕......"
是啊,連皇后都明白,他與賈玌之間,早已超越了尋常君臣之情。
那是一種近乎瘋狂的信任,是他在朝堂上從未感受過的純粹!
慶帝想起方才皇后欲言又止的模樣——她分明想說些什么,卻在聽到"朕與他"三個字后立即會意。
"遼東能定,實乃天佑大慶。"
這句看似平常的話,皇后卻知道,在慶帝心中,賈玌就是天賜的福將,是大慶的祥瑞。
二人之間,不必解釋,無需多言,一個眼神便已足夠!
慶帝忽然覺得胸口一陣溫熱。
十三年來,他在這深宮之中步步為營,連枕邊人都要提防三分。
唯有皇后,唯有賈玌,讓他能卸下心防!
"父皇啊父皇......"慶帝嘆了口氣,"您一生猜忌,到頭來竟不如一個朕的皇后看得通透。"
殿外傳來更鼓聲,已是子時。
慶帝合上錦盒,轉身望向殿外深沉的夜色。
恍惚間,他似乎看見兩個身影——一個是年少時的自己,一個是今日受封的賈玌,兩人隔著時空相視而笑。
"夏守忠。"
"老奴在。"
夏守忠垂首入殿,不敢抬頭。
"即日起——"
慶帝指尖輕敲錦盒,眸中神色難測。
"寧壽宮增設十名御醫,晝夜輪值。"
"再撥內務府銀五萬兩,修繕東暖閣,另遣十二名宮女、八名近侍,貼身伺候太上皇起居。"
"飲食起居,按朕的分例減半供給。"
"他喜歡的..."
慶帝頓了頓,目光深邃,似在回憶什么。
"碧螺春、云片酥、松煙墨、澄心紙——他平素愛用的物件,全數照舊,一件都不許短缺。"
"更不許讓朕聽見一句'太上皇不喜這個'之類的話!"
"遵旨。"夏守忠身子一凜,連忙叩首,又小心翼翼地問,"陛下,可要派人跟著太上皇?"
慶帝望向殿外深沉的夜色,搖了搖頭:"不必了。"
他知道,從今夜起,那個與他斗了十三年的太上皇,已經徹底放下了。
慶帝拿起那枚玉佩,觸手冰涼,卻仿佛有千斤之重。
"傳遼國公明日一早入宮,先去寧壽宮給太上皇請安!。"
"遵旨!"
夏守忠躬身應是,眼角卻有些濕潤。伺候帝王十數載,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
慶帝最后看了一眼案上的奏折,轉身向殿外走去。
——
殿外,皇后并未走遠。
她靜靜立于廊下,聽著殿內傳出的低語,眸光微微閃動。
片刻后,慶帝步出御書房,抬頭便見皇后仍候在廊下。
皇后微微一笑,上前挽住他的手臂,輕聲問道:"父皇說了什么?"
慶帝搖了搖頭,神色淡淡:"無非是些舊事罷了。"
皇后卻似乎早已知曉一切,只輕輕頷首:"陛下累了一日,早些歇息吧。"
慶帝側目看她一眼:"皇后不問?"
皇后淺淺一笑:"陛下若愿說,臣妾便聽著;若不愿說,臣妾也就不問。"
慶帝心頭一動。
——這便是她與太上皇最大的不同。
太上皇猜疑、掌控、從不信人。
而皇后……
——她懂他。
——她比自己的父皇,更了解自己!
慶帝眸光微斂,忽而伸手,握住了皇后的指尖。
"走吧。"
"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