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廿三,驟雨初歇。
太子河面浮著碎冰般的陽光,水位線在青石上褪出三尺泥痕。
賈玌負手立于河岸高處,玄色披風被晨風吹得獵獵作響。
他望著河對岸朦朧的山影,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
"傳令——全軍渡河!"
"嗚——"
低沉的號角聲劃破天際,早已蓄勢待發(fā)的慶軍如同蘇醒的巨獸,開始有序渡河。
河面上,百艘戰(zhàn)船首尾相連,臨時搭建的浮橋在工兵熟練的操作下延伸向對岸。先登營將士率先涉水而過,神策營精銳緊隨其后,鐵甲在陽光下泛著寒芒。
"報——!"
前鋒哨騎飛馬來報:
"鑲藍旗以跨過太子河,向東北方向潰逃,蘇瑾言將軍率大軍追擊!"
“倒是演得賣力。”
賈玌呵笑一聲,隨即翻身上馬。
這出大戲演得不錯——蘇察阿禮按賈玌的吩咐將鑲藍旗帶往撫順方向。
——————
盛京大政殿內,皇太極手中的軍報"啪"地落在金磚上。
鑲藍旗棄守本溪的消息與賈玌渡河的急報同時送到,像兩把尖刀插進他的肺腑。
"蘇察阿禮這個懦夫!"齊爾哈朗一腳踹翻鎏金香爐,"說什么糧草不足......"
"夠了!"
皇太極突然暴喝,聲音在空曠的大殿里回蕩。
其實打到現(xiàn)在,所有人心里都門清——大清,已經山窮水盡了!
自折戟西平堡時,國庫就已榨干,可登上汗位的皇太極不甘心,硬是薅空了整個遼東,征收各女真部族的最后一點余糧,進攻朝鮮,這才勉強拉起十幾萬大軍。
可隨著遼陽一敗,精銳盡喪,后勤徹底崩潰!
鑲藍旗的后勤早就開始斷糧了,再不退兵,等待他們的,只能是活活餓死。
而如今盛京的情況更糟——皇太極御駕親征遼陽時,帶走了近半的軍備輜重,如今城內的存糧,恐怕都撐不過兩月之久……
"諸位。"皇太極忽然開口,聲音出奇的平靜,"你們說,朕現(xiàn)在……該怎么選?"
沒人敢回答。
齊爾哈朗握緊拳頭,咬牙上前:"皇上,不如讓末將率兵突襲賈玌的中軍!就算玉石俱焚,也要讓慶狗知道,我大清還沒亡!"
范文程眉頭緊鎖,依舊堅持自己此前的提議,退回赫圖阿拉——!
"皇上,盛京雖危,但若突圍北上,未必沒有東山再起的轉機......"
多爾袞冷哼一聲:"范先生說得輕松!盛京一丟,賈玌必定會一路追擊,到時候我們在赫圖阿拉又能茍延殘喘幾日?"
說罷,多爾袞上前一步,拳頭捏得咯咯作響:"皇上!臣請戰(zhàn)!盛京若棄,從此大清再無逐鹿之力!"
"多爾袞!"皇太極極為頭疼,沖著多爾袞厲喝,"你難道還看不清局勢?!"
"臣看清了!"多爾袞目赤如火,"若撤回去,不過是等死!八旗耗盡,遼陽一敗,府庫空了,糧草斷了,難道回去便有力氣重振金國?"
殿內空氣凝滯如鐵。
多爾袞這一聲怒吼,猶如擲地驚雷,砸得整個大殿鴉雀無聲。
齊爾哈朗低垂著頭,目光閃爍,而范文程則長嘆一聲,不再言語。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皇太極的回應。
皇太極的手指死死握緊御座的龍首扶手,金漆被他掐得咯吱作響。
他盯著多爾袞,心中的怒火翻涌而上——曾幾何時,這個曾經對他俯首帖耳的弟弟,竟敢如此高聲反駁自己?
——大汗的權威,似乎在這一刻,已然搖搖欲墜。
他緩緩瞇起眼睛,冰錐似的目光在眾臣臉上一一掃過,最后停在了殿外那輪紅得刺眼的殘陽上。
山窮水盡,何去何從?
良久,他終于開口,語氣冷得徹骨:
"都給朕……退下。"
眾人愕然抬頭。
范文程還想再勸,卻見御座之上的那道身影疲憊地揮了揮手,仿佛整個人都被抽空了力氣。
——他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fā)、揮斥方遒的雄主,而只是一個陷入絕境的困獸。
殿門沉重合上,最后一縷夕陽被生生掐斷。
皇太極獨坐御庭,冷汗浸透龍袍。
他望著自己顫抖的指尖,忽覺胸口一陣絞痛——恍惚間,竟見努爾哈赤的魂影立于案前,那雙曾令建州震顫的眼睛,如今只剩失望。
"父汗......"
他踉蹌起身,金冠墜地。
幻影如煙消散,唯余窗外烏鴉凄厲的啼叫。
——天命,難道真要絕于此?
......
子時三刻,神殿。
銅鈴在黑幡間搖晃,發(fā)出令人心悸的聲響。
老薩滿身披熊皮,脖頸上掛著七枚骨制的鈴鐺。
見皇太極到來,他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憐憫:"皇上要問天意?"
"朕要知道,大清還有沒有轉機。"
皇太極的聲音嘶啞得可怕。
薩滿長嘆一聲,從祭壇下取出龜甲和蓍草。
他點燃特制的香料,青煙繚繞中開始念念有詞。
龜甲在火上烤得噼啪作響,裂紋漸漸顯現(xiàn)!
"如何?"皇太極急切地問道。
老薩滿的手突然顫抖起來。
他盯著龜甲上的紋路,臉色越來越難看:"天意...天意顯示..."
"說!"
"隕星墜于渾河..."薩滿的聲音越來越低,"皇上當...當..."
皇太極一把揪住薩滿的衣領:"當如何?"
"當以血飼鷹神..."薩滿閉上眼睛,"轉世再臨..."
皇太極如遭雷擊,踉蹌著后退數(shù)步。
“轉世再臨?那就是要朕死?!”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平日里的威嚴此刻已被慌亂取代。
“老賊!你莫要胡言!朕苦心經營大金,怎能就此罷休?難道就沒有別的生路?”
皇太極沖上前,雙手死死抓住薩滿的肩膀,用力搖晃著。
老薩滿被晃得險些站立不穩(wěn),卻也不敢反抗,囁嚅著道:
“皇上息怒……天意如此,老奴只是如實傳達。”
“放屁!”皇太極怒目圓睜,“你再給朕占卜一次,定要找出一條生路!若尋不出,朕拿你是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