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極宮東暖閣內。
燭火搖曳了一整夜,此刻已燃至盡頭,發出細微的噼啪聲。
太上皇枯坐在龍紋圈椅上,雙目赤紅如血,死死盯著案幾上那堆奏本。
五十余歲的面容一夜之間仿佛又蒼老了十歲,眼下的青黑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刺目。
"更勝漢武...好一個更勝漢武..."
他干裂的嘴唇顫抖著,手指深深掐入奏本之中,將那上好的宣紙捏得皺皺巴巴。
昨夜密報中那些話語仍在耳邊回蕩——
"陛下盛贊賈玌如皓月當空"
"群臣稱頌圣明更勝漢武"
...
每一個字都像刀子般剜著他的心。
"太上皇..."
馮寶佝僂著腰,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盞參茶上前。
這太監同樣一夜未眠,眼袋浮腫得幾乎要垂到顴骨上。
"您...您用些參茶吧,龍體要緊啊..."
太上皇猛地一揮袖,茶盞應聲落地,碎瓷四濺。
"龍體?孤還有什么龍體!"他嘶啞的聲音里帶著癲狂,"那個逆子...那個逆子..."
馮寶撲通跪倒,額頭抵著冰冷的地磚,不敢接話。
碎瓷片扎進膝蓋也渾然不覺。
窗外,朝陽已經升起,將太極宮的琉璃瓦映得金光燦燦。
可這晨光非但沒有驅散殿內的陰霾,反而襯得那搖曳的殘燭更加凄涼。
太上皇突然抓起一本奏折狠狠砸向殿門,驚得外頭伺候的小太監們跪了一地。
"當年若不是太子謀反...若不是遼東兵敗..."他咬牙切齒地說著,渾濁的淚水卻不受控制地滾落,"孤怎么會...怎么會..."
太上皇突然神經質地抓住馮保的衣襟,渾濁的眼睛里閃著瘋狂的光:
"馮保,你說...等孤死后,那個逆子會給孤上什么廟號?嗯?"
馮保渾身發抖,額頭冷汗涔涔:"老主子...這...這奴才哪敢妄言..."
"廢物!"太上皇猛地推開他,踉蹌著站起身,在殿內來回踱步,"都是廢物!賈敬那個老東西,若是早些年把賈玌生出來...賈珍那個不成器的,若是能有賈玌一半的本事..."
他突然停下腳步,面容扭曲:
"對...都是他們的錯!
孤怎么可能會有錯!!!
若是賈珍能像賈玌那般爭氣,遼東戰事怎會失利?太子又怎會...孤又怎會..."
想起自己曾經那優秀的兒子,太上皇心中一陣心疼,太子之死,是他心中一輩子的痛!
馮保趴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
只見太上皇越說越激動,突然抓起案上的硯臺狠狠砸在地上,墨汁飛濺如血。
"傳旨!"太上皇厲聲喝道,"寧國府賈珍,不思進取,荒廢學業,辜負皇恩...著即刻廷杖五十!"
馮保聞言大驚:"太上皇,這...這賈珍畢竟是..."
"怎么?連你也要違抗孤的旨意?"太上皇陰冷地盯著他,"還是說,你也覺得孤這個太上皇,已經管不了事了?"
馮保嚇得連連叩頭:"奴才不敢!奴才這就去傳旨!"
他倒退著爬出殿門,后背已經濕透。殿內傳來太上皇凄涼的笑聲:
"更勝漢武?哈哈哈......”
——————
寧國府內,賈敬正捧著林府送來的請帖細細品讀。
那娟秀的字跡一看便知出自黛玉之手,字里行間透著大家閨秀的端莊雅致。
"好!好!"賈敬捋著胡須,笑得合不攏嘴,"親家有心了,竟讓黛玉親自操辦宴席。這孩子,將來必定是個賢內助。"
連道兩聲好,可見賈敬對這個兒媳婦是多么滿意!
林管家躬身笑道:"我家老爺說了,姑娘遲早要執掌中饋,早些歷練也是好的。今晚酉時開宴,還請敬老爺攜太太、姑娘一切賞光。"
賈敬正要答話,忽聽外頭一陣騷動。
只見管家氣喘吁吁地跑進來:
"老爺!宮里...宮里來人了!說是太上皇的旨意!"
太上皇?
賈敬心頭一緊,露出疑惑之事,莫不是坐不住,要直接對賈府下手!?
"來人可還說了什么?”
“回老爺,來的公公還點了名的要見珍大爺,許是與珍大爺有關!”
賈敬只覺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上天靈蓋。
他強自鎮定,捋了捋胡須,卻發現自己手心全是冷汗。
自那件事兒之后,賈珍就被他下令禁足在府中,目前為止都快接近一年的時間了,怎么會與賈珍有關?
太上皇怎會突然點名要見他?
莫不是...那件事...敗露了?
賈敬腦中轟然作響,
"來人現在何處?"
"馮公公在正廳候著!并且已經有人前去通知珍大爺了!"
林管家見賈敬神色驟變,立刻識趣地拱手:
"敬老爺既有要事,老奴就先告退了。宴席之事,待您方便時再議不遲。"
賈敬勉強點頭,喚來貼身小廝:"從西角門送林管家出去,莫要驚動前廳的人。"
待林管家走后,賈敬深吸一口氣,命人匆匆擺好香案,便帶著幾個心腹往正廳趕去。
行至半路,正遇見趕來的賈珍。
"父親!"賈珍臉色煞白,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子這一年連府門都沒出過啊!"
賈敬看著兒子驚慌失措的模樣,沉聲道:"慌什么!事已至此,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他上前一步,壓低聲音:"記住,無論發生什么,咬死了都不知道。那件事,從未發生過!若是真的...真的事發..."
賈敬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你只管認罪,切莫牽連你弟弟。他在遼東建功立業,是咱們賈家未來的希望。"
賈珍聞言,渾身一顫,眼中滿是驚恐:"父親!兒子..."
"走吧。"賈敬打斷他的話,整了整衣冠,"記住為父的話,否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