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玄霧宗上空鉛云密布,悶雷在厚重的云層深處隱隱滾動,醞釀著一場傾盆暴雨。雜役房內空氣沉悶,混雜著汗味與潮濕的霉味。隋謙輾轉反側,白日里老李頭講述的王二愣子瘋魔慘死的畫面,與自身渺茫無望的前路反復交織,令他心煩意亂,難以入眠。
突然!
“嗡——!”
一聲低沉到近乎虛幻、卻仿佛直接在靈魂深處響起的嗡鳴,毫無征兆地從他心口炸開!那截沉寂了不知多少時日的太虛龍骨,驟然爆發出難以想象的滾燙!并非之前那種溫和的暖流,而是如同燒紅的烙鐵被硬生生摁進胸腔!劇痛瞬間攫住了隋謙,他猛地蜷縮起來,雙手死死捂住心口,牙關緊咬,才沒讓自己痛呼出聲,額頭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
緊接著,那熟悉又令人心悸的兩股意志,如同掙脫了無形枷鎖的洪荒兇獸,蠻橫地沖撞進他的腦中!
暗金色的光霧與深紫色的怨氣氤氳翻滾,瞬間充斥了狹小破敗的雜役房。無形的威壓彌漫開來,將窗外醞釀的雷聲都壓低了數分。同屋熟睡的雜役們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壓制,鼾聲瞬間停止,陷入更深沉、更不自然的昏睡之中。
“哼!螻蟻就是螻蟻!區區數日不見,心境便已搖搖欲墜,幾近潰散!廢物!”燼淵那尖利刻薄、充滿怨毒與不耐的聲音率先在隋謙腦海中炸響,深紫霧氣劇烈翻涌,幻化出猙獰的鬼臉,對著隋謙的意識瘋狂咆哮,“就憑你這點心性,也想煉體脫凡?趁早找塊豆腐撞死,省得污了本座的眼!”
“聒噪。”玄暉那宏大、蒼茫、帶著無上威嚴的聲音緊隨其后,如同定海神針,瞬間壓下了燼淵的喧囂。暗金光霧沉凝如山,散發著亙古的冰冷。“隋謙,汝之心境,確已如風中秋葉。然此非汝此刻當慮之根本。”
隋謙強忍著心口灼燒般的劇痛和靈魂被撕裂般的沖擊,艱難地在腦中凝聚意念:“這些時日…你們去了何處?為何沉寂至此…一絲回應也無!”劇痛扭曲了他的喘息,斷斷續續的意念近乎嘶吼,“那龍獄真章…我日夜苦思,嘗試催發…卻連一絲力勁也抓不住…這究竟…是為何?!”
“去了何處?”燼淵嗤笑一聲,紫霧幻化的鬼臉露出嘲諷的表情,“本座與老泥鰍就在你心口這塊朽骨里!何曾離開?是你這廢物軀殼太過孱弱閉塞,神魂感知遲鈍如頑石!若非今夜此界天象異動,引動一絲游離的雷靈之氣,撼動了這破屋的濁氣屏障,加之你心神激蕩,情緒波動劇烈,我們怕是還被你這身‘臭皮囊’隔絕在外,不得與你溝通!”
“住口!”玄暉那沉凝如萬古寒淵的聲音碾過識海,暗金光霧沛然壓下,燼淵的咆哮戛然而止。冰冷的意念掃過隋謙的識海,洞悉了他這幾日的經歷與困惑。“螻蟻之軀,凡俗瑣事,徒耗光陰。汝之困惑,吾已知曉。”
“困惑?”燼淵嗤笑,“不就是練不成嗎?有什么好困惑的!練!往死里練!練到骨頭渣子都榨出油來,自然就……”
“非也。”玄暉打斷燼淵的咆哮,聲音帶著一種洞悉本質的漠然,“人族肉身,孱弱如螻蟻,有其極限壁壘。吾之《九霄龍獄鍛體真章》,源自太古龍族本源,其霸道酷烈,非尋常人族血肉之軀所能承載。強行催動口訣引動‘力勁’,非但無法入練‘鑄鐵境’,反而會先一步撕裂汝之經絡,崩毀汝之臟腑,落得個爆體而亡的下場。”
此言如同九天驚雷,狠狠劈在隋謙意識之上!原來…并非他不夠努力,不夠拼命,而是這功法本身,對人族而言,就是一條絕路?!那寒潭瀑布下的自虐,豈非從一開始就注定是徒勞?
巨大的絕望感再次攫住了他。
“哼!”燼淵的紫霧翻騰得更厲害了,帶著不甘的怨毒,“老泥鰍!你早干嘛去了?現在才說!害得這小廢物白遭罪!”
玄暉的聲音依舊冰冷無波:“吾亦未曾料想,此界人族肉身根基,竟已退化孱弱至此。遠古之時,或有身具荒古血脈之人族大能,可憑強橫體魄承載此法,然今世…難覓其蹤。”
隋謙的心沉到了谷底。難道…體修之路,對他而言,真的徹底斷絕了?
“至于汝體內龍氣消散之因…”玄暉的意念轉向另一個困惑,“產下之時,吾骨便已融入汝心。十六載光陰,龍骨本源雖沉寂,其散逸之龍息,卻無時無刻不在悄然淬煉汝之筋骨,點滴積累,沉積于汝四肢百骸深處,如同深潭蓄水,已達凡軀所能容納之極限。”
“青巖城中,汝為救那凡人富商,氣血翻涌至極致,生死關頭,無意間沖開了體內沉積龍息通往‘力勁’轉化的微妙通道,故能爆發出遠超常人之悍勇,擰斷兇徒手腕。此乃氣血本能引動,非汝之功。”
“而后,溪畔遭遇那身懷‘金翅對劍’的少女。”玄暉的聲音微頓,似在回溯當時情景,“那對劍材質非凡,蘊含一絲遠古天鵬金翅之精粹。天鵬與真龍,乃太古宿敵,其氣息天然相沖,殺伐之意強烈。劍中金翅精粹感應到汝心骨龍息,敵意勃發,其鋒銳殺伐之氣如同引信,瞬間引爆了汝體內已達極限、卻因凡軀壁壘而無法轉化的沉積龍息!龍息失控爆發,外泄流失大半,方有那溪畔金光沖霄之象。”
“若汝當時已踏入‘鑄鐵境’門檻,便可運轉《九霄龍獄》法門,將爆發的龍息盡數吸納轉化,淬煉己身,修為必可突飛猛進。可惜…”玄暉的聲音帶著一絲冰冷的遺憾,“汝未能入門,壁壘未破,龍息只能白白流失,徒呼奈何。”
真相竟是如此!隋謙心中五味雜陳。青巖城的爆發是生死關頭的本能,溪畔的失控則是因金翅對劍的刺激。那流失的磅礴龍息…本是他踏入體修大門的鑰匙,卻因自身未能入門而消散于天地間!痛惜、懊悔、不甘,種種情緒交織翻騰。
“那…如今該如何?”隋謙的意識在識海中艱難發問,帶著最后一絲希冀,“人族正統體修功法…何處可尋?”
玄暉沉默片刻,暗金光霧微微波動:“此界體修傳承斷絕已久,吾亦不知其蹤。然,人族正統體修之法,根基在于循序漸進,打熬氣血,錘煉皮膜筋骨,雖不如龍獄真章霸道絕倫,卻更契合汝等孱弱之軀,或有入門之機。若能尋得,或可破開凡軀壁壘,屆時再轉修龍獄真章,方是坦途。”
“正統人族體修功法…”燼淵的紫霧翻滾著,發出不甘的嘶嘶聲,“哼!渺茫至極!還不如讓祖宗我直接奪了這廬舍,省得……”
“癡心妄想。”玄暉冰冷地打斷,“此路不通。汝若再起妄念,休怪吾將汝徹底封鎮。”一股恐怖的龍威在識海彌漫,燼淵的紫霧瞬間收縮,發出一聲憋悶的尖嘯,不再言語。
識海中重歸沉寂,玄暉與燼淵的光霧漸漸隱去,留下隋謙的意識在冰冷的現實里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