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里,老朱正在批閱文件,內侍總管恒公公來報,說戶部清吏司六品主事郎禮求見。
一個六品小官,正常是沒資格見到皇帝的,所以需要層層稟報。
因為六品官管不了的事,上司就能做主,再不濟報到戶部尚書這邊也就到頭了。
可郎禮不同,他最近可是大出風頭,一副要為陛下死諫的態度,正在跟陛下頂牛呢。
老朱愣了一下:“誰?郎禮?就是那個不遵上諭的戶部清吏司贛州主事?”
李恒躬身答道:“正是那位。這兩日他稱病在家,不知今日為何突然入宮求見。”
老朱放下了朱批御筆,“行,叫他進來,朕倒要當面問問他,為何敢違抗朕的旨意,他不怕死嗎?”
還別說,大明一朝,文官還就是不怕死,特別是洪武一朝,因為死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你秉持氣節盡忠而死,還可以青史留名。也好過哪一天因為結黨營私,站錯了隊,不小心就被株連而死。
“罪臣郎禮,拜見陛下,陛下圣躬金安。”
老朱點了點頭:“朕安!聽說郎愛卿貴體欠安,怎么今日痊愈了嗎?”
郎禮磕頭告罪道:“陛下恕罪,臣知錯了。不該誤會陛下的苦心,頂撞陛下,臣請命,這就去贛州辦理催收欠租一事。”
嗯……等等,你說什么?
老朱愣住了,御史們都說這是個硬骨頭,怎么突然就改口了?
“郎愛卿,日前你還十分抗拒,為何突然大變?”
郎禮詳細敘說了今天去醫館的事,被一個十幾歲少年教訓,說出來是真的打臉,但當著太子的面,瞞是瞞不住的,還不如大方認錯來的坦蕩。
老朱耐心聽完,驚訝的問道:“你是說,在桃花醫館,不是黃神醫說的這番話,而是他其中一個學徒?”
郎禮紅著臉點頭,“不錯,是好像是叫什么元吉的少年。陛下,臣輸的心服口服。”
“那少年如此年輕就能洞穿世事,將來定是一位大才。臣為陛下賀,為大明賀。”
老朱哈哈大笑:“你錯了,能教出這樣徒弟的人,才是真正的大才。”
“啊?您是說,那位黃神醫?可他只是一個郎中啊?”
“行了,既然你想通了,那就去實心辦事。正如太子的叮囑:能不能催收上錢糧是其次,但要讓百姓明事理。”
郎禮躬身告退。
老朱開心的感嘆道:“一個醫館學徒都能讓那小子給調教成棟梁之才……朕的這番心思,許多大臣都看不明白,哼,一群酒囊飯袋。”
醫館這邊,太子朱標也很是意動。
“妹夫,元吉這孩子更適合為官,跟你學醫有些屈才了,不如我帶走吧?”
黃易白了一眼:“你帶走?去哪里?翰林院?國子監?”
太子不解的說道:“當然是去一個專門教人做官的地方,讓他學做官呀。”
黃易嗤笑都愛:“圣人云:治大國若烹小鮮。這天下學問很多,可治國的學問卻不是教出來的。”
這是為何?
黃易笑著揮手讓兩個學徒下去讀書了。
夸人的話是不能當面講出來的。
黃易對太子解釋說道:“你要把為官和治國分開來看,就能想明白了。”
“你說的那些地方,他們教出來的官員,也許一輩子都沒見過黎民百姓。他們哪里懂得治國愛民?他們學的都是如何混跡朝堂,如何升官發財,如何融入所謂的官場。”
“可朝廷真正需要的是治國棟梁,所謂治國的學問,其實就是跟百姓打交道的學問。不接觸百姓,能學會嗎?”
太子驚呆了,他還是頭一次聽到這種言論。
雖然跟老師教的大相徑庭,但仔細一想,似乎、似乎很有道理。
黃易接著說道:“我當然知道元吉是棵好苗子,讓他留在我身邊是在保護他。每日接觸百姓,自然能夠了解民生疾苦,只有懂了百姓的苦,將來才能學會如何為百姓做事。”
“倘若你現在把人領走,不是在幫他,而是在毒害他。好好一個少年,從小學會一套官場弄權的把戲……將來于大明朝廷來說,是福是禍?”
這……
“皇帝和天下需要的是棟梁,不是官場八面玲瓏的權臣、政客。”
太子驚訝的問道:“妹夫,照你這么說,翰林院、國子監,甚至是科舉……豈不是?豈不是都應該廢棄?”
黃易的思緒飄到了后世的某個年代,那位老人不顧罵名取消了科舉,都說他老人家昏聵了,可誰又懂他的一片苦心呢?
如大明一樣,國家初定,跟著打仗翻身的都是些泥腿子,誰懂治國?
別說治國了,識字的有幾個?
如果這時候就開始科舉,那前來報名的、最終考中的,不都是前朝的貴族子弟嗎?
難道把我們辛辛苦苦建起來的大明,拱手再讓給前朝的后人?
所以大明洪武初年,老朱廢除了科舉,歷史上直到洪武十三年開始試探開科,洪武十五年才正式重新開科。
是因為朝廷需要嗎?
不!
是因為經過十幾年的安定發展,大明自己的功勛子弟差不多都識字了。甚至百姓的孩子也有讀書的。
后世那位老人家就更有魄力了,停了科舉,直接開展全面識字行動,連掏糞工人、種地農民的孩子,都需要念書識字,哪怕只是念完小學呢?
他難道不知這樣搞下去,發展就停擺了,甚至是落后了?
不,他豈會不知?
但他說了,我們可以接受走慢一點,但不能讓窮苦百姓掉隊。
奈何百姓愚昧,認為識字無用,半大孩子就是壯勞力,年齡報大點,可以早點結束學業,幫家里干活掙工錢。
可惜天不假年,老人家剛走就重新開科了,終究沒能看到農民孩子當家的一天。
歷朝歷代,能不忘窮苦百姓的,漢文帝勉強算半個,但他是貴族出身。
要飯出身的老朱算半個,因為他早年還行,但晚年太過護短自己的兒子們,做不到大公無私。
唯有一位,堪稱滿門忠烈無己無私。
黃易看著仁厚太子朱標,面對他的誠心發問,黃易半開玩笑似的說道:“如果是我?干脆全讓他們種地去,跟百姓同吃同睡,不吃夠十年苦,不配為官。”
朱標苦笑道:“你呀,為何對官員如此大的看法?誰人能沒個缺點呢?只要好好用他們的優點、同時約束住他們的缺點就夠了。”
“像你設想的那樣完美,朝廷將無人可用。”
黃易笑了笑,沒有與之爭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