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標(biāo)笑著說道:“這是在家里,放心大膽的說,陛下心胸寬廣,最喜歡聽真話。”
黃易心中暗笑,恐怕只有你這個親生兒子會這么捧老朱。真話假話,不在說話之人,而是聽到的人說了算的?他覺得你說謊,那你真話也要被殺。
“兄長,你的意思是?”
“我想讓妹夫幫忙出個主意,要么勸勸父皇,要么勸勸那個主事。都是為了大明,都沒有私心,何必鬧得這么僵?”
黃易撇了撇嘴:“算了,我還是選擇勸那個主事吧。老爺子正在氣頭上呢。”
“這樣,兄長,你派個人去把那個主事叫來。讓他聽聽兩個孩子的評判。”
朱標(biāo)沒有問行不行,而是直接招手派人。
戶部清吏司六品主事郎禮正告病在家呢,聽到太子來人通傳頗為意外。
“對不住,下官有疾在身,無法前去。請?zhí)厥够胤A殿下。等下官身體痊愈,定去跟殿下請罪。”
“郎大人,太子是好意,不是請你入宮。聽說你病了,所以殿下特意給你找了一名好大夫。就是那位名動京城的神醫(yī)。現(xiàn)在太子正跟神醫(yī)在一起呢,請大人即刻隨末將動身。”
神醫(yī)?
“可是那位無償給百姓瞧病送藥的桃花神醫(yī)?”
“正是!”
郎禮心說完了,殿下這是逼著我不要裝病啊。
“唉,請?zhí)厥股缘龋鹿贀Q身衣服。”
“不用官服,便裝即可,太子殿下也是便裝。”
……
人請到的時候,醫(yī)館已經(jīng)吃完了飯,幾個人在坐著喝茶。
“戶部贛州清吏司六品主事郎禮拜見太子殿下。”
朱標(biāo)揮手說道:“免禮!郎卿請坐,今日請你來,是想聊聊贛州租稅的事。”
郎禮嘆息說道:“殿下,臣知殿下仁厚,但臣決心以死勸諫,您不必勸了。跟陛下的信譽(yù)比起來,臣這條性命不算什么。”
朱標(biāo)轉(zhuǎn)頭看向了黃易。
黃易笑著說道:“郎大人是嗎?既然你死都不怕,何妨急在這一時半會兒呢?坐下來聊兩句吧,如果陛下一怒之下砍了你,太子殿下可就再也聽不到你說話了。”
郎禮皺眉看向了黃易:“敢問閣下是?”
“在下黃易,是是這家醫(yī)館的主人。”
“你就是名動京城的黃神醫(yī)?哼,神醫(yī)只是一個郎中,安心治病即可,朝廷大事你不懂。”
王不留和夏元吉生氣的站了起來。
黃易卻擺手按住徒弟們,“沒錯,我確實不懂什么是朝廷大事。但也知位卑未敢忘憂國的道理。朝廷大事如果不敢拿出來讓百姓評判一番,那這樣的大事有何意義?豈不是你們關(guān)起門來的個家私事?”
你……
學(xué)徒夏元吉不忿的說道:“宋代范文正公曾說過: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yuǎn)則憂其君。”
“郎大人口口聲聲為了陛下的信譽(yù)。卻不準(zhǔn)家?guī)熼_口議論朝政大事?怎么?是怕家?guī)熯@個平頭百姓罵陛下失信于民嗎?”
“倘若陛下的信譽(yù)是靠臣子幫他閉目塞聽換來的,我看不要也罷!”
你……
不僅郎禮被教訓(xùn)的無言以對,就連旁邊的朱標(biāo)也眼前一亮,了不起啊,一個學(xué)醫(yī)的學(xué)徒,竟然有如此精彩的見解。
氣氛有點尷尬,朱標(biāo)笑著打圓場:“郎卿,坐下吧,你可以不說話。姑且聽聽其他人的討論如何?”
“妹夫,你別逗人家了,你雖然是平頭百姓,但卻是我朱標(biāo)的妹夫,天下誰人敢小瞧你?”
黃易辯解道:“兄長,我可不是因為身份特殊才發(fā)言的,今日我和不留、元吉都是百姓。”
“好好好,只要說的在理,什么身份都行。”朱標(biāo)擺手說。
郎禮愣住了,他怎么也沒想到,赫赫有名的黃神醫(yī),竟然是太子的妹夫?莫非是一名駙馬爺?
朝著黃易拱手,“下官失敬。”
黃易示意請坐,“請坐吧郎大人,我還是喜歡你剛才桀驁不馴的樣子。你這般前倨后恭,對官、民態(tài)度不一,可不是君子所為。”
郎禮臊的臉色漲紅。
“行了,不留先說。”
王不留站了起來,“師父,殿下,郎大人。我覺得郎大人沒錯,百姓正在欣喜于免去租稅的喜事,這個時候去催收欠稅,得不償失,容易折損陛下的聲譽(yù)。”
“反正已經(jīng)免了那么多的租稅,如果僅僅是贛州一地過往的欠稅,朝廷也不缺這點銀子。何不做個順?biāo)饲椋徊⒛巳ィ扛荏w現(xiàn)陛下的洪恩浩蕩。”
郎禮撫須點頭,我也是這個意思,能施恩,何必得罪人呢?
可黃易和太子卻沒有任何表情。
只見夏元吉搶著站了出來,“不對!該是怎樣就是怎樣。陛下免去百姓今年的租稅,這是洪恩浩蕩,且各地一視同仁。”
“贛州的租稅是去年欠下的,一事歸一事,有欠就有還,否則成何體統(tǒng)?”
“如果都像你這樣的和稀泥,那其他州府會怎么看?以后會不會有人故意拖欠租稅,然后刻意等下一次陛下的免稅?”
“開了這個和稀泥的頭,其他州道爭相效仿,以后大明的租稅還收的上來嗎?”
黃易和朱標(biāo)對視一眼,心說不錯,這孩子不僅是聰明,而且很有眼光。
郎禮也陷入了沉思。
王不留爭辯道:“可百姓拖欠租稅,肯定是因為受災(zāi)欠收了,如果能交的上,誰愿意拖欠呢?陛下格外施一次恩,不好嗎?”
夏元吉堅定的說道:“升米恩斗米仇,過分的施恩,會助長百姓的貪婪之心,甚至是怠惰之心。若是那些百姓沒有感恩戴德,反而變本加厲的偷懶,以此期待陛下連年免租呢?”
“那你最初的免債之舉,是功還是過?”
王不留沉默了,應(yīng)該是被駁倒了。
這時郎禮開口問道:“小先生,百姓正在欣喜于陛下免租的洪恩,現(xiàn)在去催收債務(wù),豈不是出爾反爾,會激起百姓對陛下的埋怨。”
夏元吉卻搖頭道:“我覺得不會。民間都知道一句話:有借有還再借不難。哪怕是欠了陛下的債也是一樣,不能因為是陛下的子民,就賴著不還的道理。這不是陛下失信于民,反而是百姓失信于國。”
黃易糾正說:“元吉,是欠著朝廷的債,不是陛下的。”
夏元吉連忙改口:“對對,是欠朝廷的。陛下施恩是仁德,可在百姓感受到仁德的同時,是不是也要讓他們學(xué)會講道理?”
“免今年的田稅是陛下對百姓仁,百姓今年收入糧食能夠還了去年的欠稅,這是百姓對朝廷的誠。”
“如果百姓埋怨陛下小氣,沒能把去年的欠款也免了,呵呵……那是貪婪、無賴之舉,不懂禮數(shù)。”
“我大明百姓豈能不懂禮數(shù)?陛下也不愿意讓自己的好心,給了一群不懂禮數(shù)的百姓吧?”
嘶……這……
郎禮吸了口涼氣,震驚的看著眼前的少年,他、他是什么人?怎么能把問題分析的這么透徹?
朱標(biāo)撫掌大贊:“妹夫,了不起!這孩子……學(xué)醫(yī)可惜了,依我看,未來能當(dāng)宰相。”
黃易笑著說道:“上醫(yī)醫(yī)國,下醫(yī)醫(yī)病,醫(yī)國和醫(yī)人是一樣的,都不能只看片面,要著眼全局。”
隨即他轉(zhuǎn)頭看向了郎禮,“郎大人,不知你是否認(rèn)可小徒元吉所論?如果按照他的論斷,因為你這點‘善意’,將來亂了朝政,那你是在幫陛下呢?還是在毀陛下?”
我、我這……下官知錯!
朱標(biāo)點評說道:“陛下高瞻遠(yuǎn)矚,豈能不知愛護(hù)百姓?但他是全大明的陛下,豈可偏私?”
“知你憐百姓之苦,但為人臣子,上要顧及君父顏面,中要維護(hù)各方公平,下要使民知禮有節(jié)!”
“若是無有異議,你今日就去接下贛州之事。催收成果如何是其次,但要讓百姓知道,陛下憐愛百姓之心不減。催收不是失信,反而是在維護(hù)朝廷和百姓之間的信譽(yù)。”
郎禮躬身告罪,“是,臣下謹(jǐn)記,這就去向陛下請罪。一定辦好此次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