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三年。

四月。

泰州府衙。

七千兵卒里里外外圍成幾層，明里巡邏持續不斷，暗中幾十處崗哨，端的針扎不透水潑不進。

一月前的半夜，安公公忽然從管云縣退兵。

說是退兵，更像是落荒而逃。

兩天一夜急行軍來到府城，接管內外防務，膽敢有任何質疑，立馬抓去大牢審問。

李平安在府衙龜縮了半月，沒發現有可疑蹤跡追來，方才召集麾下，商議鹽制改革。

“陛下有令，改鹽引為鹽票，如何才能迅速推廣新制？”

老少太監面面相覷，陰謀詭計栽贓陷害他們懂，改革施政屬實有些為難。

前七品高縣令，現暫領松江府六品通判的高遠出列道：“大人，先賢有言‘法無信則不立政無信則不行’，所以新政之要在于取信于民。”

李平安贊同道：“不錯，繼續說。”

高通判建議道：“古時有立木為信的典故，大人可立鹽為信，買鹽票者可當場領鹽販賣，自然有百姓愿嘗試。”

“此法可行。”

李平安吩咐道：“小喻子，安排幾個鹽托兒，莫要冷了行市。”

小喻子紅光滿面，臉上似是涂了層胭脂，近兩月查抄溫府尹官員家產，趁機撈了不少好處，笑盈盈的躬身領命。

“干爹放心，孩兒定辦得妥當。”

高通判提醒道：“大人，新鹽票不限制販鹽地界還要提防外地鹽商，打壓商販出售。”

李平安略微沉吟：“此事好辦，鹽票背面蓋上‘御馬監’印章，咱家倒要看看，哪個不長眼的敢阻攔。”

高通判拍馬道：“大人覆滅李氏威震江南，新政定能順利推行。”

李平安說道：“此事辦成了，小高就能升任府尹，好生維持幾年鹽稅，便能位列朝班。”

高通判噗通跪倒，咚咚咚磕頭。

“大人乃卑職再生父母！”

“小高不必如此。”

李平安將高通判攙起來，語重心長道：“往后位列臺閣，莫要與咱家親近，平日里上疏罵一罵。”

高通判雙目含淚，安公公為了咱前程，竟然愿意承受罵名，比朝中那些鳥人灑脫多了。

李平安又說道：“待小高打入清流，哪個敢背地里污蔑咱家，列個名單，好生整治。”

“卑職明白。”

高通判連連點頭答應，他出身寒門，被世家大族打壓多年，堪稱清流正統。

“小惠子、小辰子、康公公、尤公公……”

李平安逐個點名下令：“各率兩百人馬，封鎖三府境內所有鹽場，將產出送至鹽運衙門。”

眾太監躬身道：“遵命。”

李平安又說道：“夏公公，帶人接管鹽運衙門，貼出鹽票告示。”

夏公公問道：“衙門中當差的官吏、太監如何處置？”

“乖乖聽話的撤職，不聽話的就是反賊！”

……

之后一月。

三府鹽場哀嚎聲連綿不絕。

這些管著鹽場的太監、官吏，挨個砍頭或許有冤，十個里殺九個肯定有漏網之魚。

安公公不在乎殺錯，也不在乎漏網，只要乖乖滾蛋騰位置。

清洗干凈后，安排御馬監太監任鹽官、鹽丞，軍中伍長、什長做監工，從鹽場生產到衙門發賣都是自家人。

五月初五。

鹽運衙門外鹽包堆積如山，旁邊貼著新鹽政邸報，幾個識字的軍卒輪番大聲念誦。

食鹽乃活命之必須，百姓熙熙攘攘圍觀，亂亂哄哄議論。

懾于官府威嚴，無人敢上前詢問。

私鹽販子李二狗就混在其中，聽兵卒念了幾遍新政，仔細盤算官鹽價錢，約莫比私鹽貴五成。

“但是官鹽賣價足足翻了五倍，而且有了鹽票，再不用怕哪天被抓去砍頭。”

販鹽途中仍然會受官差盤剝，終歸只是要錢不要命。

李二狗眼珠四下亂轉，見到幾個躍躍欲試的同行，咬牙從人群中擠出，走到兵卒跟前詢問。

“兵爺，咱能買鹽票嗎？”

兵卒問道：“有無商帖？”

“有有。”

李二狗從懷里取出個布兜，從里面取出卷商帖，上面寫著姓名、籍貫、年齡等，經營范圍是“游商”。

兵卒并未核查商帖真偽，指著衙門口：“去里面買鹽票，至少買一包百斤，便能憑票領鹽。”

“多謝兵爺。”

李二狗熟練的摸出粒碎銀子，塞到兵卒手中。

兵卒沒推辭拒絕，渾不在意的收入袖口，近幾個月跟著安公公四處發財，些許碎銀子看不入眼。

李二狗深吸幾口氣，壯著膽子邁進鹽運衙門，看到里面密密麻麻軍卒，本就彎著的腰更低了。

“防守這般嚴密，莫非藏著機密？唉……沖動了，該等劉瘸子、疤臉兒先試試。”

進了衙門沒回頭路，李二狗畏畏縮縮來到前衙，進門看到個熟悉的面孔。

噗通！

李二狗跪地磕頭：“草民拜見都統大人。”

李平安在公文上打了個勾，同意斬殺幾個涉嫌謀反的鹽官，抬眼問道。

“你認得咱家？”

李二狗回道：“兩月前在北門見過大人英姿，鮮衣怒馬，日夜不能忘。”

李平安奇異道：“讀過書？”

李二狗回道：“早些時候讀過幾年，不爭氣沒能考中，爹娘過世后行商為生。”

李平安問道：“打算買多少鹽票？”

李二狗說道：“草民本兒小，全部身家只能買兩張。”

李平安問道：“你第一個買鹽票咱家賒你百張，三日之后必須繳齊，敢不敢拿下？”

李二狗瞥了眼左右兩列太監，他們看自己眼神帶著羨慕、嫉妒，私鹽販子要錢不要命的本性激發，磕頭道。

“草民拜謝大人恩賜。”

李平安用行書寫了張領鹽條子，勤加臨摹已有章法，命小郎子帶李二狗去領鹽。

待二人離開衙署，小喻子好奇道：“干爹，為何賒鹽給這人？”

“看著順眼。”

李平安吩咐道：“你暗中帶人跟著，哪個敢阻撓他販鹽，回頭就去抄家。”

“孩兒遵命。”

小喻子最喜歡抄家差事，歡天喜地的答應，絲毫沒注意安公公眼底寒光。

另一邊。

李二狗憑條子領了一百包鹽，呼喊相熟的私鹽販子，肩扛車拉去集市。

當場叫賣，比進價翻一番。

百姓哪見過這般便宜的官鹽，很快引來哄搶，唯恐晚了買不到。

不過兩日功夫，一百包鹽就售賣干凈。

泰州城中其他鹽商，聞風降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