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立國百年來,從未有過太監母親封誥命,卻也沒有明確律法條文不允許。
按照先前慣例,多是給父親升官。
譬如楚公公父親去世前,官至正四品驍騎尉,死后更是追封正一品光祿大夫。
李平安見母親歡快模樣,沒出聲阻攔,拽著她一起向周太后謝恩。
又敘了會兒話,見太后面露疲憊,便叩首告退。
走出慈寧宮,張桂花原本粗俗得意的神色,變得小心翼翼、畏畏縮縮。
唯恐沖撞了貴人,失去榮華富貴。
換做幾年前,張桂花認為有幾十畝地,雇兩個長工,頓頓吃糙面饃饃,已經是做夢般的日子。
現在,粗糧吃著喇嗓子,寧肯上吊勒死也不回鄉下。
從東華門出宮,門口當值的老太監已經換了人,遠遠見到安公公立刻跪下磕頭。
先前老太監的凄慘下場,屬實慘不忍睹。
海公公想要救下自己人,結果無能為力,讓不少依附司禮監的太監感到心寒。
李平安屏退左右,低聲與母親說道:“今兒做的不錯。”
“誒誒。”
張桂花試探著問道:“那你哥哥什么時候能升官兒?”
李平安說道:“咱家早就安排好了,下月幫御馬監查獲奸商,便能立功升為九品市丞。”
這奸商就是與小班子勾結的馬販,膽敢陷害腐化咱家干兒,必須嚴酷報復回去,以儆效尤。
這就叫一魚三吃。
張桂花問道:“市丞做什么差事,好升官兒么?”
李平安說道:“市丞管著收稅,依律征稅五千兩可升遷,咱家會安排好后續。”
張桂花頓時喜笑顏開小安子位高權重,但是終究不如大兒子當官踏實。
“還有一事。”
李平安吩咐道:“過些日咱家會回家探親,在家里住上三五日,回去與爹和大哥說清楚。”
“俺記得。”
張桂花連連點頭,她能清楚感覺到,兒子與家里并不親近,又奇怪演勞什子“父慈子孝、舐犢情深、兄友弟恭”之類的戲碼。
奈何李家富貴系于李平安,不敢有任何意見,乖乖點頭照做。
……
御馬監。
值房已經拆了重建,比先前寬大了兩圈,格局仿照司禮監值房,正好映照宮中“小司禮監”的流言。
落成之日,海公公恨得牙癢癢,偏偏又無可奈何。
內官監清楚知曉如何不“逾制”,哪怕最嚴苛的御史拿尺子來量,新值房都合法合規。
李平安翻看今日公文,其中一封來自黑沙幫。
杜幫主原是山賊土匪,寫的公文就是大白話,言語間不斷拍安公公馬屁。
真正有用的內容就兩句話:北疆軍中出現不少蠻族,原本裁撤回家務農的軍卒又入伍了。
“北邊那位野心不小!”
李平安想到京中張家族人,對鎮北王心生欽佩,當真不在乎全家死光。
略作沉吟喚來費公公吩咐道:“小費子,去北邊走一趟,確定公文真偽。”
“孩兒遵命。”
費公公躬身領命,打算日夜兼程從北到南,既探查北疆虛實,又完成隱秘差事。
如此辛苦方能得干爹倚重。
李平安繼續批閱公文,看到關于棲鸞宮的內容,喚來鵬公公問話。
“那事兒確認沒有?”
“回干爹,棲鸞宮瞞的很深,不允外人窺探,但是總要雜役差事,諸如倒夜香、燒熱水之類。”
鵬公公說道:“有人瞥見太醫開方子,有人瞧見惠妃干嘔,總之種種跡象,應當是準了。”
李平安沉默半晌,吩咐道:“繼續打探,切記莫要驚擾惠妃娘娘。”
“孩兒明白。”
鵬公公聽到“娘娘”二字,立刻明白干爹話中含意。
李平安又吩咐夏公公:“遣人快馬去江南追上小班子二人,囑咐他們莫要招惹盧氏商號。”
陛下成親多年,未有子嗣。
惠妃若能生出皇子,又有母族盧氏輔佐,地位必然冠絕后宮。
何況陛下同樣出身世家血脈,與這皇子頗有幾分相像。
夏公公提醒道:“大人,按照宮中傳聞,惠妃更親近司禮監的海公公。”
“無妨。”
李平安說道:“咱家并非投向棲鸞宮,僅僅是示好,往后日子還長著呢。”
惠妃有喜未必能順利生產,未必是皇子,未必就能長大成人。按照起居注中記載,皇子順利成年的數目,只占妃子有喜的一二成。
這也是惠妃有喜后,仍然韜光養晦的緣由。
李平安繼續批閱公文,上涉貴人皇子,下設馬廄夜香,事無巨細、兢兢業業的處理三監事務。
從晌午到傍晚,方才處理完畢。
這時。
門口值守的小郎子進來通稟:“大人,孟公公求見。”
先前看門的小禹子當差無紕漏,伺候得安公公歡心,年前升任值殿監押班公公。
李平安說道:“快快有請,往后孟公公來不必通稟。”
很快。
孟公公隨著小郎子進門,雙腿下彎就要滑跪,李平安連忙上前攙扶。
“孟公公,咱家說過好多回,你我之間無需多禮。”
“咱家多謝安公公器重,但是規矩不能差。”
孟公公年歲五十有余,在宮里見多了浮浮沉沉,清楚知道人心惟危的道理。
萬萬不能仗著燒冷灶,給安公公吃過白面饅頭,便仗著功勞不知高低貴賤。
李平安請孟公公落座,問道:“這般時辰來可是有事?”
“安公公,咱家是為皇陵而來。”
孟公公說道:“內帑批了三十萬兩銀子,用于開山修路,結果落在咱家手里的不足五萬兩。
前期開路還好,往后修陵再這般比例,恐怕要出大事!”
李平安嘴角微翹:“能出什么大事?”
孟公公沉聲道:“小則工期延緩,大則……漏水、塌陷。”
李平安又問道:“孟公公,您修皇陵時撈了銀子?”
孟公公實話實說:“先皇時撈了不少,當今么……按照工部給的銀子,想撈都沒油水。”
“既然如此還擔心什么?”
李平安吩咐道:“孟公公好生當差,將修陵賬目記清楚,一分一毫莫要貪墨。到時候皇陵出了事,該查誰就查誰,咱家會保孟公公無恙!”
孟公公恍然明悟,安公公這是要拿工部、司禮監開刀。
朝中四位閣老分管六部,其中工部多是曾閣老黨羽,聽聞此人屢屢參奏安公公,罵的極為難聽。
至于御馬監與司禮監的沖突,宮中無人不知。
孟公公低聲問道:“那皇陵該不該塌呢?”
“那就要看老天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