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門菜市場南口。

孫濤凍得直跺腳，大衣領子支棱著，眼睛直勾勾的盯著路口。

自打周青禾坐拖拉機離開，他的一顆心就懸了起來，倒不是不信任李哲，只是周青禾第一次離開京城，他怕發生啥意外。

“噠噠……”拖拉機從岔路口拐過來，趙鐵柱五大三粗的身影，他一眼就認出來，暗松了一口氣，“得嘞。”

車還沒停穩，他猴急地扒住車斗，“青禾，你可算是回來了，害的我擔心了一晚上沒睡。”

周青禾麻利兒蹦下車，“這有啥好擔心的，你就是心眼小，存不住事。沒跟我媽告狀吧。”

“我缺心眼啊？能自己個跑過去找罵。”見到周青禾完完整整的回來，他笑著對李哲說，“李哥受累，青禾沒給您添麻煩吧。”

“沒有，她在我們村比我都受歡迎，等不忙了，也帶你去我們村玩。”

“哎呦，那敢情好，我也跟著長長見識。”孫濤擼起袖子要幫忙卸貨，被李哲拽到一旁，“孫老弟，不著急干活，我有點事要跟你說。”

孫濤瞇起眼，“李哥，有事您吩咐。”

“我來崇文門菜市場有段時間了，想請相熟的攤主一塊聚聚，晚上有時間你也來，就在老魏羊湯館。”

經過這段時間接觸，孫濤對李哲有了足夠了解，這個人和普通的農民不同，有時他甚至覺得對方比自己懂的都多，對方的話也不能只聽表面，“李哥，您有事要說？”

李哲斟酌了一下，“每次把黃瓜運到菜市場，都會鬧哄哄的，不光影響菜市場的秩序，也耽誤了其他攤主做生意。以后黃瓜不再運到菜市場分配，直接在我住的地方分貨。”

孫濤下意識的說，“媽呀，那每天十幾號人去進貨，不一樣鬧哄哄的，您家也變成菜市場了，街坊四鄰不得有意見？”

“不怕，那本就是個臨街門臉房。”李哲搓搓手，繼續說，“再一個，我打算改變分貨方式，選幾個靠譜的攤主，每天定時定量來取貨。你覺得咋樣？”

孫濤想了想，這好像對自己沒太大影響，憑自己和李哲的關系，應該是‘靠譜’的人之一。但隨即，他又有些擔憂的說，“李哥，現在從您這拿過貨的人，沒有二十，也有十幾個，您想怎么個選法，選上的人肯定高興，可落選的人未必服氣啊。”

李哲表示贊同，“有道理，你有什么好主意？”

孫濤自己就是菜販子，別的事可能不精通，可菜市場里的門道沒人比他更清楚，他也知道該如何對付這些菜販子。

雖說這樣屁股有些歪，等于是站到階級的對面，可從上次聯合漲價就能看出，這群同行已經開始孤立自己，把自己當成李家狗腿子，既然如此，為何不做的徹底一些？

“李哥，您不能直接選，這樣容易得罪人。也不能讓他們選，他們指定會抱團。”孫濤咬咬牙，“最好的辦法是競標，價高者得。”

“兄弟，這個主意好。”李哲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咱們先去賣菜，等閑下來，你跟我說說那些攤主的情況。”

孫濤把話說出來，等于是做出了決定，人也輕松了，“沒問題，我先去萃華樓送菜，回來就去找您。”

“成。”李哲將稱好的黃瓜搬到三輪車上，讓孫濤先去送貨。

李哲跟周青禾打過招呼，帶人進入了菜市場，剛走到攤位附近，又被一群菜販子圍住了，難免又引起一些攤主的不滿。

李哲按照前天預定的斤秤，將黃瓜分給菜販子。

洪三交完尾款，笑著說，“李老弟，我明天想多預訂點，能不能給我湊八斤。”

李哲說，“明天的菜暫時不預訂了。今晚上我想請大家吃飯，地點就在市場對面的羊湯館。”

旁邊的李金霞問，“李老板，是有啥事要宣布嗎？”

“主要是想感謝大家，這段時間對我們生意的關照，順便說說以后進菜的事。”

戴狗皮帽子的老頭喊道，“李老板，不是又要漲價吧！”

李哲擺擺手，“我說過半個月內不漲價，就不會食言。大家去忙吧，晚上七點，咱們在老魏羊湯館見，我請大家伙喝羊湯。”

菜販子們滿心嘀咕，可李哲不肯說，他們也沒轍。每個人都有一堆活要忙，也只能按下心思先賣菜。

……

傍晚七點，崇文門大街的路燈剛亮，北風卷著煤灰渣子打在羊湯館玻璃窗上，屋內水汽凝成白茫茫一片。

餐館里坐了20多號人，大多是崇文門市場的菜販子，李哲提前將這里包場了。

這些菜販子都相互熟識，三四個人坐在一張桌子旁，低聲耳語。

李哲見人來的差不多了，起身輕咳了一聲，“咳，感謝大家伙捧場，都在外面凍了一天，咱們先喝碗羊湯熱乎熱乎，吃飽喝足后再聊正事。”

李哲沖一旁的麻臉伙計招手，“每人一碗羊湯，半斤餅，每桌一盤涼菜，快一點。”

“好咧。”麻臉伙計對著后廚喊，“上羊湯嘍！”

李金霞摘掉藍布頭巾，“李老板，羊湯啥時候都能喝，您趕緊說說進菜的事吧。要不然羊湯再香，喝著也沒滋味。”她棉襖袖口還沾著蔫巴白菜葉，像是收攤后緊趕過來的。

“是啊李老板，您就說說吧，我們心都懸了一天了。”其他攤主也跟著催。

“行，那我就先說。”李哲整理了一下思緒，“最近一段時間，黃瓜都是運到菜市場賣，每次分貨都會聚成群，影響其他攤主的生意。

我打算換個地方分貨，新地方比較窄，不能接待太多的人，最好是選六個代表拿貨。”

李哲話音落下，下面的人就開始議論。

洪三坐的比較近，直接問李哲，“李老板，您的意思是說，只把黃瓜賣給六個人，旁人就不能從您這進貨了？”

“沒錯，這六個人是經銷商，其他人想要黃瓜，可以從他們手里拿。”

菜販子們的討論依舊沒有停止，這件事關系到每個人的利益，由不得他們不重視。

一個鑲著金色門牙的男子問，“李老板，這六個咋選，能算我一個不？”

戴狗皮帽子的老頭哼道，“嘿，你個大金牙，怎么哪哪都有你。你西單市場的跟這湊什么熱鬧，哪涼快哪待著去。”

“西單菜市場怎么啦？李老板也沒說我不能來啊。我就來了，怎么地。”說話間，大金牙接過伙計手里的碗，喝了口羊湯，燙的齜牙咧嘴，“羊湯我也喝了，咋的，你咬我啊？”

洪三說道，“各位，咱們和氣生財，還是讓李老板來選人？”

李哲露出為難的神色，語氣鄭重，“這個問題我考慮過很久，選誰不選誰都不合適，不如咱們換種方式，通過競標來爭取經銷商的資格，價高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