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怕。鑰匙,我沒用。”
那七個字,像一束穿破厚重烏云的陽光,帶著滾燙的溫度,猝不及防地撞進林歲晚冰冷恐慌的世界!
她死死地盯著創可貼盒子上那行剛勁潦草的字跡,指尖下的塑料包裝冰涼依舊,心口卻像被什么東西狠狠燙了一下,瞬間翻涌起巨大的、混雜著難以置信、如釋重負和…洶涌而來的心疼的巨浪!
他沒看!他真的沒看!
巨大的釋然讓她幾乎虛脫,身體晃了晃,下意識地扶住了桌沿。堵在胸口那塊沉甸甸的、名為“羞恥”和“恐懼”的巨石,轟然碎裂!滾燙的淚水毫無預兆地涌了上來,模糊了視線,卻不再是絕望的冰冷,而是滾燙的、帶著劫后余生般慶幸的暖流。
“歲晚?他…他寫什么了?” 張曉菲湊過來,看清了那行字,也長長地、大大地松了口氣,拍著胸口,“我的老天爺!嚇死我了!我就說嘛!江嶼白這人雖然悶,但人品絕對杠杠的!怎么可能干那種事!這下你放心了吧?”
放心?林歲晚緊緊攥著那盒創可貼,仿佛那是他留下的唯一憑證。放心之余,是更加洶涌的心疼和后怕。
窗外,暴雨如注,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狂風裹挾著雨點,瘋狂地拍打著玻璃,發出沉悶又急促的聲響。
江嶼白…他剛才的樣子…
渾身濕透,臉色蒼白得像紙,嘴唇發青,眼神里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和沉重…還有那幾乎融入雨幕的、**的、顯得格外沉重的背影…
他冒著這么大的雨,頂著那樣的身體狀態…就只是為了送一袋藥,和…留下這七個字?
“他…他臉色好差…” 林歲晚喃喃著,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無法抑制的顫抖,“他是不是…淋雨生病了?” 這個念頭一起,巨大的不安瞬間攫住了她。昨天他淋雨找糖,今天又淋成那樣…鐵打的身體也受不了啊!
張曉菲也皺起了眉:“是啊,那臉色看著真嚇人,跟剛從冰水里撈出來似的…” 她想起剛才江嶼白遞藥時那冰涼的手和沙啞的聲音,心里也咯噔一下,“不會真發燒了吧?”
林歲晚的心猛地揪緊!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不行!我得去看看他!” 剛才的恐慌被強烈的擔憂取代。他為了她,把自己弄成那樣…她不能就這樣心安理得地坐在這里!
“現在?外面雨那么大!” 張曉菲驚道。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林歲晚抓起自己掛在椅背上的外套,胡亂地往身上一套,又抓起桌上那把印著小熊的折疊傘,“曉菲,借你傘用一下!” 她甚至等不及張曉菲回答,就拉開門,一頭沖進了走廊里呼嘯的風雨中。
“哎!歲晚!等等!你…” 張曉菲追到門口,看著林歲晚瘦小的身影瞬間消失在樓梯口的風雨里,無奈地嘆了口氣,隨即臉上又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這家伙…總算開竅了。”
雨,比想象中還要大,還要急。
豆大的雨點砸在傘面上,發出噼里啪啦的爆響,傘骨在狂風中發出不堪重負的**。冰冷的雨水被風裹挾著,斜斜地打濕了她的褲腿和鞋子。林歲晚顧不得這些,緊緊抱著那盒創可貼(仿佛那是某種護身符),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積水,朝著研究生宿舍樓的方向艱難地跑去。
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他不能有事!
好不容易跑到江嶼白的宿舍門口,林歲晚的頭發和肩膀已經濕了大半,呼吸急促,臉頰因為奔跑和緊張而泛紅。她顧不上整理,深吸一口氣,抬手用力敲了敲門。
“嶼白哥!嶼白哥!你在嗎?” 她的聲音被雨聲蓋過了一些,帶著明顯的焦急。
門內沒有任何回應。
林歲晚的心沉了下去,敲得更急了:“江嶼白!開門!是我,林歲晚!”
又等了幾秒,就在林歲晚急得幾乎要哭出來,考慮要不要去找宿管時,門內終于傳來一陣輕微而遲緩的腳步聲,接著是門鎖轉動的聲音。
門被拉開一條縫。
一股悶熱的氣息混合著淡淡的、屬于江嶼白的干凈氣味撲面而來。江嶼白站在門后,臉色比剛才在宿舍門口時更加蒼白,嘴唇毫無血色,甚至微微干裂。他身上的濕衣服似乎還沒換下來,只是脫了外套,里面的T恤也有些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輪廓。他的眼神有些渙散,帶著濃重的病氣和茫然,似乎沒看清門外是誰,只是下意識地問:“…誰?”
當他的目光終于聚焦,看清門外渾身濕氣、臉頰泛紅、眼神里盛滿了焦急和擔憂的林歲晚時,他明顯怔住了,渙散的瞳孔里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光。
“歲…晚?” 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幾乎只剩下氣音,帶著高燒特有的干澀和虛弱。
“嶼白哥!” 林歲晚看到他這副樣子,心都要碎了!她再也顧不得什么距離和矜持,一把推開虛掩的門擠了進去,順手帶上了門,隔絕了外面的風雨。
狹小的研究生宿舍里,光線有些昏暗。江嶼白似乎想說什么,但身體卻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他趕緊伸手扶住了旁邊的書桌邊緣,才勉強站穩,眉頭因為不適而緊緊蹙起。
“你發燒了!” 林歲晚一眼就看出他的狀態不對,伸手想去探他的額頭,指尖卻在即將觸碰到他皮膚的瞬間停住了,帶著一絲猶豫和小心翼翼的試探。
江嶼白沒有避開,只是疲憊地半闔著眼,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看起來異常脆弱。
林歲晚的指尖終于輕輕落在了他的額頭上。
好燙!
那滾燙的溫度讓她指尖一顫,心也跟著狠狠揪緊!果然燒得很厲害!
“你…你淋雨淋的!快坐下!” 林歲晚的聲音帶著哭腔,又急又心疼。她幾乎是半扶半推地,把有些脫力的江嶼白安置在書桌前的椅子上。然后飛快地掃視了一眼宿舍。
很整潔,但也透著單身男生的簡單。她看到了他書桌上放著的、那個裝著感冒藥的塑料袋——正是他剛才冒雨送去給她的那一袋!他根本還沒來得及吃!
這個發現讓林歲晚的心更疼了!他冒著大雨給她送藥,自己卻燒成這樣都沒顧上!
“藥呢?你這里有熱水嗎?” 林歲晚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邊問,一邊動作麻利地翻找那袋藥。她找到一盒退燒沖劑,又看到了他桌上那個干凈的保溫杯。
“有…” 江嶼白靠在椅背上,聲音微弱,眼神有些迷離地看著她忙碌的身影,似乎還沒完全從高燒的混沌中清醒過來。
林歲晚試了試保溫杯,水還是溫的。她趕緊拆開藥包,把粉末倒進杯蓋里,用溫水沖開,小心翼翼地攪勻。深褐色的藥液散發出苦澀的氣味。
“快,把這個喝了!” 她把杯蓋遞到江嶼白唇邊,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和心疼。
江嶼白順從地張開干裂的嘴唇,就著她的手,小口小口地喝著那苦澀的藥液。他的喉結因為吞咽而輕輕滾動,眉頭因為藥味而微微蹙起,顯得異常溫順和…脆弱。
林歲晚看著他這樣,鼻子又是一酸。印象中那個永遠清冷疏離、仿佛無所不能的江嶼白,此刻卻像個需要照顧的大男孩,安靜地、毫無防備地依靠著她。
喝完藥,林歲晚又趕緊扶著他躺到床上。他的床鋪整潔,帶著干凈的陽光味道(大概是之前曬過)。她幫他脫掉濕漉漉的鞋子和襪子,又想去幫他換掉那件半濕的T恤,指尖剛碰到他的衣角,江嶼白卻像是被燙到一樣,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下,抬手輕輕擋開了她。
“我自己…可以…” 他的聲音依舊沙啞,帶著高燒的虛弱,眼神卻恢復了一絲清明和…屬于他的那點固執的堅持。他掙扎著坐起來一點,背對著她,動作有些遲緩地脫掉了濕T恤,露出清瘦卻線條流暢的背脊,然后又迅速地從床頭拿起一件干凈的灰色家居服套上,全程沒有讓她幫忙。
林歲晚看著他有些笨拙的動作和泛紅的耳根(不知是燒的還是別的),臉頰也有些發燙,趕緊移開視線,心里卻莫名地松了口氣。還好,他還知道害羞,說明精神還沒完全垮掉。
等他重新躺好,林歲晚細心地替他掖好被角,又去擰了一條冷水浸透的毛巾,疊好敷在他的額頭上。
冰涼的毛巾接觸到滾燙的皮膚,江嶼白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舒服的喟嘆,緊蹙的眉頭終于舒展了一些。
看著他呼吸漸漸平穩,似乎陷入了昏沉的睡眠,林歲晚才終于松了口氣,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她拉過書桌前的椅子,輕輕坐在床邊,靜靜地守著他。
窗外,雨聲依舊滂沱。但在這小小的、有些悶熱的宿舍里,卻彌漫著一種奇異的、帶著藥味和暖意的安寧。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林歲晚看著江嶼白沉睡中依舊蒼白的臉,看著他額頭上因為毛巾融化而凝結的水珠,看著他被高燒折磨得微微干裂的嘴唇…心口像是被溫水泡著,又軟又澀。
她想起了很多事。想起小時候他板著臉給她講題的樣子,想起他默默替她擋掉欺負她的小男孩,想起他每次回家都會給她帶的檸檬糖,想起他撐著傘在雨里等她,想起他笨拙地遞還那顆泥濘的糖果,想起他寫在創可貼盒子上的那七個字…也想起了自己那些卑微的喜歡、尖銳的嫉妒、失控的指責和深深的誤會…
所有的情緒,像潮水一樣涌上來,又緩緩退去,最終沉淀成一種復雜而溫柔的心緒。
這個人,從來都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樣遙遠和冰冷。他只是…太沉默了。像一座休眠的火山,所有的熾熱都藏在堅硬的巖石之下。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小時,也許是更久。江嶼白的呼吸似乎平穩了一些,額頭上的溫度好像也沒那么燙手了。林歲晚小心翼翼地替他換了一次冷毛巾。
就在她準備坐回去時,手腕突然被一只滾燙的手抓住了!
林歲晚嚇了一跳!低頭看去,是江嶼白。他似乎還處在半夢半醒之間,眼睛沒有睜開,只是眉頭緊鎖,像是在經歷什么不安的夢境。他的手心滾燙,帶著驚人的熱度,力道卻不大,只是虛虛地圈著她的手腕,帶著一種無意識的依賴和…挽留?
“別…別走…” 他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動,發出模糊不清的囈語,聲音沙啞破碎,帶著濃濃的脆弱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哀求,“…別丟下…”
林歲晚的身體瞬間僵住了!一股巨大的酸楚混合著難以言喻的心疼,猛地沖上她的眼眶!滾燙的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
他在說誰?是夢到了什么?還是…在說她?
手腕上那滾燙的觸感,和他無意識流露出的脆弱,像一把鑰匙,終于“咔噠”一聲,輕輕旋開了她心底最后一道堅固的鎖。
所有的委屈、不甘、怨恨,在這一刻,在他滾燙的掌心和他無意識的挽留里,徹底煙消云散。
她沒有掙脫,反而用另一只沒有被抓住的手,輕輕覆在了他滾燙的手背上。
“嗯,不走。”?她的聲音很輕,帶著濃濃的鼻音,卻異常清晰和堅定,像是在對他承諾,又像是在對自己說,“嶼白哥…我在這兒。哪兒也不去。”
感受到她手掌的溫度和輕柔的安撫,睡夢中的江嶼白緊鎖的眉頭,終于緩緩地、徹底地舒展開來。他無意識地用滾燙的臉頰,輕輕蹭了蹭枕邊她覆在他手背上的那只微涼的手心,像是找到了安全的港灣,呼吸終于變得綿長安穩,沉沉睡去。
窗外,肆虐了一整夜的暴雨,不知何時,漸漸停歇了。厚重的烏云被撕裂開一道縫隙,一縷微弱的、金燦燦的晨光,帶著雨后清新的氣息,溫柔地探了進來,恰好落在兩人交疊的手上。
林歲晚看著那縷微光,又低頭看著江嶼白沉睡中依舊蒼白卻平靜的側臉,淚水無聲地滑落,嘴角卻輕輕彎起了一個溫柔的、帶著淚痕的弧度。
心鎖初啟,風雨暫歇。
而窗外,已是天光微明。
第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