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暴雨和歇斯底里的沖突,像一道深可見骨的裂痕,橫亙在林歲晚和江嶼白之間。林歲晚給自己套上的“冷漠盔甲”似乎更厚了,也更脆弱了。她依舊無視江嶼白,只是那無視里,多了一份連自己都沒察覺的、小心翼翼的回避,仿佛他是某種一觸即痛的傷口。
她強迫自己不去想雨傘下他濕透的肩膀,不去想他眼中那抹一閃而過的痛楚,更不去想那片被她丟棄又被他在泥濘中撿回的檸檬糖紙。她把自己埋進書堆里、社團活動里,用忙碌填充每一分每一秒的空隙,試圖將那個名字連同那段心碎的記憶一起打包塵封。
“林歲晚,向前看。”?她每天清晨對著鏡子里的自己說,眼神努力維持著平靜,卻總也掩不住深處的一絲疲憊和黯然。
那把被遺棄在雜物堆里的星星鑰匙,仿佛真的被遺忘了。只有偶爾夜深人靜,抽屜深處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像是什么東西被翻動的窸窣聲(可能是老鼠,也可能是幻覺),才會讓她心頭猛地一跳,隨即又被她強行壓下。
日子在一種刻意維持的、表面的平靜中滑過。直到一個沒有課的慵懶午后。
林歲晚窩在宿舍的床上看小說,張曉菲坐在書桌前刷手機,嘴里叼著根棒棒糖,發出含糊不清的感嘆:“嘖嘖,咱們江學神這行情,真是沒得說啊…”
林歲晚翻書的指尖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心臟像被什么東西不輕不重地捏了一把。她沒有抬頭,只是把書頁翻得更響了一些。
“你看你看,”張曉菲卻毫無所覺,舉著手機湊到林歲晚床邊,屏幕幾乎要懟到她臉上,“論壇里都爆了!文學院那個才女蘇晚晴學姐,聽說最近在瘋狂打聽江嶼白的消息,好像是想約他周末去看什么藝術展?我的天,這攻勢,夠猛啊!”
屏幕上,校園論壇的匿名八卦版塊,一個飄紅的帖子標題異常醒目:【驚!文院女神蘇晚晴主動出擊,高嶺之花江嶼白能否被拿下?】下面跟帖無數,各種猜測和分析。
林歲晚只覺得一股冰冷的寒氣瞬間從腳底板竄了上來,直沖頭頂!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蘇晚晴…又是她!那個送禮物、讓他露出微笑的蘇晚晴!現在,還要約他出去?!
腦海里瞬間閃過那個精致禮品袋上的蕾絲花邊,閃過江嶼白接過袋子時唇角那抹微不可察的弧度,閃過自己當時撕心裂肺的痛楚……所有的畫面交織在一起,像一張巨大的網,將她死死纏住,勒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啪嗒!”
她手里的書脫手掉在了床上。臉色在瞬間褪得慘白,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歲晚?你怎么了?” 張曉菲終于察覺到她的不對勁,嚇了一跳,趕緊放下手機,“臉色怎么這么難看?不舒服嗎?”
“沒…沒事…” 林歲晚猛地回過神,慌忙低下頭去撿書,指尖冰涼,動作慌亂得差點把書頁撕破。她緊緊攥著書脊,指節用力到發白,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就是…就是有點頭暈…” 她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濃重的鼻音。
張曉菲狐疑地看著她,目光在她慘白的臉和微微顫抖的手上轉了一圈,又瞥了一眼自己手機上那個關于江嶼白的八卦帖子,一個大膽的、讓她自己都嚇了一跳的念頭,突然冒了出來!
等等…歲晚每次情緒劇烈波動,好像…都跟江嶼白有關?淋雨那次也是,看到帖子這次也是…難道…?!
張曉菲被自己的猜想驚得倒吸一口涼氣!她仔細回想開學以來的點點滴滴:林歲晚對江嶼白刻意的躲避和冷漠、公共課上江嶼白總是精準地坐到她旁邊、還有那天林歲晚淋成落湯雞回來時失魂落魄的樣子…所有的碎片,似乎都在指向一個驚人的答案!
“歲晚…” 張曉菲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湊近,聲音壓得低低的,帶著試探和一絲難以置信,“你…你該不會…喜歡江嶼白吧?”
“轟——!”
林歲晚只覺得腦子里有什么東西炸開了!全身的血液好像都涌到了臉上,又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她猛地抬起頭,瞪大了眼睛看向張曉菲,眼神里充滿了被猝不及防戳穿心事的巨大恐慌和狼狽!
“你…你胡說什么!” 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色厲內荏的尖銳,“我怎么可能喜歡他!他…他是我哥!” “哥哥”兩個字,被她喊得異常別扭和生硬。
“得了吧!” 張曉菲一看她這反應,心里頓時跟明鏡似的,反而來了精神,一屁股坐在她床邊,“還哥哥?騙鬼呢!你瞅瞅你這反應!還有,你忘了那天你淋雨回來那副丟了魂的樣子了?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還說什么迷眼睛了?蒙誰呢!”
“我…” 林歲晚被她堵得啞口無言,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巨大的羞窘和秘密被揭穿的恐慌讓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而且,” 張曉菲乘勝追擊,眼神變得認真起來,帶著一絲了然,“歲晚,你是不是…誤會江嶼白什么了?”
“誤會?” 林歲晚愣住了,茫然地看著她。
“就蘇晚晴學姐送禮物那事兒啊!” 張曉菲一拍大腿,“你是不是因為這個,才跟他鬧別扭的?”
林歲晚抿緊了嘴唇,眼神黯淡下去,算是默認了。那刺眼的一幕,是她心底最深的傷疤。
“哎呀我的傻姑娘!” 張曉菲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真是…氣死我了!你都不知道后來發生了什么!”
“后來…怎么了?” 林歲晚的心猛地提了起來,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緊張。
“我也是聽計算機系的朋友說的,” 張曉菲壓低聲音,帶著點分享驚天大秘密的興奮,“就在你跑掉之后沒多久,江嶼白拿著那個禮品袋,直接去了文學院學生會辦公室,找到了蘇晚晴學姐!”
林歲晚屏住了呼吸,心臟狂跳起來。
“他當著好幾個學生會干部的面,把那個袋子原封不動地還給了蘇學姐!” 張曉菲繪聲繪色地描述著,“聽說他當時臉色冷得嚇人,一點表情都沒有,就說了一句話:‘謝謝,心意領了,禮物太貴重,不能收。’ 然后放下東西轉身就走了!哇塞,你是沒看到,聽說蘇學姐當時的臉色,那叫一個精彩!”
林歲晚徹底呆住了!大腦一片空白!還回去了?!他…他竟然當天就還回去了?!
“還有還有,” 張曉菲看她震驚的樣子,又拋出一個炸彈,“你知道他為什么收下嗎?我朋友說,當時蘇學姐是打著‘感謝學長之前幫忙處理社團系統故障’的名義送的,說是代表整個社團的一點心意,當著好多人的面遞過去的。江嶼白估計是礙于情面,當時不好直接拒絕,才暫時收下的!結果轉頭就給你送回去了!這操作,嘖嘖,夠絕!”
轟!
又一個驚雷在林歲晚腦海中炸響!原來…原來是這樣?!他不是欣然接受,更不是因為對蘇晚晴有好感!他只是…只是礙于場面?!
巨大的震驚和隨之而來的、鋪天蓋地的懊悔,像洶涌的海浪,瞬間將她淹沒!她想起自己那天失控的嘶吼,想起那些惡毒的指責,想起自己決絕地推開他撐傘的手,想起那句傷人的“你沒資格管”…… 天啊!她都做了什么?!
“而且…” 張曉菲看著林歲晚瞬間慘白又瞬間漲紅的臉,以及眼中那劇烈翻涌的情緒,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把壓箱底的猛料放出來,“歲晚…你知道那天你跑掉之后,他在雨里站了多久嗎?”
林歲晚的心猛地一揪!
“還有,” 張曉菲的聲音更輕了,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他…他后來找過我。”
“找…找你?” 林歲晚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
“嗯。” 張曉菲點點頭,眼神認真,“就在你淋雨回來那天晚上。他冒著雨跑到咱們宿舍樓下,打電話把我叫下去的。他渾身都濕透了,臉色白得嚇人,嘴唇都沒什么血色,就那么站在雨里…”
張曉菲回憶起那個畫面,至今仍覺得心驚肉跳:“他手里緊緊攥著個什么東西…哦,好像是一片糖紙?臟兮兮的…他問我,你怎么樣了?有沒有生病?情緒…情緒好點沒有?那眼神…嘖,怎么說呢,我從沒見過江嶼白那種樣子,好像丟了魂似的,又急又怕,還有點…可憐巴巴的?”
林歲晚的眼淚毫無預兆地涌了上來!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沒讓自己哭出聲。眼前仿佛浮現出那個清冷孤傲的身影,渾身濕透,失魂落魄地站在冰冷的雨夜里,只為打聽她的消息…那片被他攥在手里的糖紙…是她扔掉的檸檬糖…
“我當時就告訴他,你沒事,就是有點著涼,喝了熱水睡下了。” 張曉菲嘆了口氣,“他聽完,好像才松了口氣,但還是不放心,又低聲問我…問我能不能…多陪陪你,說你…心情不好…”
張曉菲頓了頓,看著林歲晚眼中洶涌的淚水,終于說出了那句最關鍵的話:“他最后,還問了我一句…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他說:‘曉菲同學,你知道…歲晚她…為什么這么討厭我了嗎?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什么?’”
“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什么?”
這句話,像一把淬了蜜的刀子,狠狠扎進林歲晚的心臟!甜蜜的是他笨拙而小心翼翼的在意,痛苦的是自己帶給他的困惑和傷害!
原來,他根本不知道她為什么生氣!他像個做錯了事卻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的孩子,茫然無措地站在雨里,卑微地向她的朋友尋求答案!他甚至…以為她是“討厭”他!
巨大的酸楚和遲來的心疼,像藤蔓一樣緊緊纏繞住林歲晚的心房,讓她痛得無法呼吸!淚水終于決堤,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砸在懷里的書本上,洇開深色的水痕。
“歲晚…” 張曉菲看著她哭得像個淚人,心疼地遞過紙巾,“所以啊,你真的誤會他了。江嶼白他…他對你,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他…”
張曉菲猶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最終還是鼓起勇氣,帶著點促狹和認真說:“我覺得,他可能…比你自己想象的,還要在意你。只是…這家伙太悶了!八竿子打不出個屁來!什么都憋在心里!活該他淋雨!”
“噗…” 林歲晚被張曉菲最后那句吐槽逗得又哭又笑,狼狽地用紙巾擦著眼淚鼻涕,心里卻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各種滋味瘋狂翻攪。
誤會解開了。那個讓她痛徹心扉的“背叛”,原來只是一個烏龍。那個她以為遙不可及、光芒萬丈的太陽,其實一直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笨拙地、沉默地…守護著她這顆卑微的微塵。
可是…她呢?她對他做了什么?那些傷人的話,那些決絕的行為…她親手把他推開了那么遠!
一股強烈的、想要立刻見到他的沖動,猛地攫住了她!
就在這時,宿舍門被輕輕敲響了。
“誰呀?” 張曉菲揚聲問道。
門外沉默了幾秒,一個低沉而熟悉的、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張和沙啞的聲音響起:
“是我,江嶼白。請問…林歲晚在嗎?”
第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