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與血腥氣突然在喉頭翻涌,他聽見自己軍靴跟敲擊地磚的聲音,與汪偽政府大樓的晨鐘共鳴,震得梁上積灰簌簌墜落,在晨光中翻卷成灰白色的蝶群。
"把解毒劑交出來。"周墨海的聲音裹著手術刀般的寒意,槍管抵住張明遠太陽穴時,金屬與皮膚接觸處泛起青白色。他拇指按在槍柄隱蔽的青銅按鈕上,動作輕柔得像在撫摸情人的鬢發,但程墨白看見他指甲縫里嵌著暗紅色碎屑——那是昨夜犧牲同志的血漬結晶。
程墨白緩緩取出注射器的動作,在晨光中拉成慢鏡頭。針管里的暗紅色液體隨著他脈搏跳動泛起漣漪,恍若未凝固的鮮血在玻璃管里復蘇。突然,注射器脫手而出的瞬間,玻璃管在日光中炸成晶雨,碎片折射出彩虹般的鋒芒,將周墨海金絲眼鏡的鏡片割出蛛網裂紋。
通風口傳來金屬刮擦聲,林曼婷的身影如黑色獵隼俯沖而下。她手術刀劃出的銀弧沾著晨露,刀鋒掠過時在空氣中拖出細長的水汽尾跡,那軌跡竟與731部隊人體實驗記錄里的神經切斷路徑完美重合。麻醉劑的氣味在刀鋒后綻放,程墨白嗅到乙醚與氯仿混合的死亡芬芳,那是上海地下手術室特有的氣息。
槍聲與金屬碰撞聲在密閉空間炸響,聲波震碎走廊盡頭整排棕色藥瓶。玻璃碎裂的脆響里,程墨白看見飛濺的酒精在日光中凝成金色霧靄,消毒水與藥味在空氣里廝殺,釀成令人窒息的雞尾酒。他撲向病床的瞬間,軍裝第三顆銅紐扣崩落,滾進床底積灰里,發出硬幣墜入枯井般的悶響。
周墨海的手腕濺血如朱砂潑墨,但他后退的姿勢依然保持著解剖學的優雅。程墨白注意到他血流過的繃帶碎屑里,混著鉑金絲的金屬光澤——那是從張明遠腦中取出的電極殘片。林曼婷的刀刃已架在他喉結處,但周墨海嘴角的笑意反而更深,仿佛享受這場死亡芭蕾的每一個節拍。
"殺了我..."張明遠的低語混著喉間痰響,聲音在鉑金絲電流干擾下忽遠忽近。程墨白看見他太陽穴皮膚下的金屬絲正在高頻震顫,如同兩條蚯蚓在爭奪腐爛的果實。弟弟的眼球布滿血絲,但瞳孔里映出的金屬反光愈發刺眼,那是兩套神經系統在額葉戰場交火的硝煙。
程墨白攥住床欄的指節發白,鐵銹屑刺進掌心。監測儀的雜波突然劇烈起伏,波紋形狀竟與汪偽政府大樓的雕花鐵欄投影重疊,而張明遠抽搐的嘴角,正無聲重復著摩斯電碼般的死亡訊息,“殺了我,快,來不及了。”
走廊傳來戰鼓般的軍靴聲,日語喝令如刀鋒劈開消毒水帷幕:"要活的!"三重腳步聲踏碎地磚下的陳年血痂,節奏與汪偽政府大樓的晨鐘完美同步。張明遠五指突然化作鋼鉗,指甲暴起青紫,在程墨白腕部刻出新月形血痕。他喉結瘋狂顫動,日語命令與中文遺言在聲帶撕裂:"立即處決……西廂房……"瞳孔里的鉑金絲反光突然暴漲,額角青筋浮凸如電路圖,兩套神經系統的拉鋸戰在皮膚下掀起驚濤。
"殺了我!"嘶吼混著電流雜音,喉間震顫如破損的留聲機。程墨白看見弟弟太陽穴的鉑金絲正在高頻震顫,金屬疲勞產生的藍光映得整間病房泛起陰冷的手術燈色調。監測儀波紋突然坍縮成直線,又在下一秒炸成尖銳的三角波——那正是731部隊人體實驗記錄里"意識剝離"階段的特征波形。張明遠嘴角溢出的血沫泛著金屬光澤,與昨夜安全屋手札上"神經毒素"章節的朱砂批注如出一轍。
走廊傳來紛亂腳步聲和日語叱罵,軍靴跟敲擊地磚的節奏帶著醉態的踉蹌。張明遠突然攥住程墨白手腕,指甲暴起青紫,在皮膚上犁出半月形血痕:"哥……西廂房……"喉頭震顫如破舊風箱,日語咒罵混著肺葉濕啰音從齒縫溢出。
林曼婷的刀鋒掠過床頭柜,玻璃板應聲而碎。她捻起半截裂鏡抵住張明遠后頸,冰涼的鏡面邊緣精準切入發際線三寸處的敏感神經叢。青年混沌的瞳孔驟然收縮,嘴角溢出的血沫泛著暗紫色,混著被咬碎的舌尖組織。
"鑰匙……在……"破碎的音節被喉間痰響截斷。他脖頸暴起的青筋突然劇烈抽搐,皮膚下可見醫用縫合線在肌肉牽扯中崩斷,線頭處的暗紅色血痂簌簌脫落。監測儀波紋陡變成尖銳鋸齒狀,與窗外傳來的烏鴉驚飛聲共振出死亡序曲。
周墨海趁機翻滾到墻角,左手握槍的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金絲眼鏡斜掛在鼻尖,鏡片裂痕里映出張明遠扭曲的面容——那張布滿冷汗的臉正在經歷最后的神經戰栗,被嗎啡抑制的痛覺如困獸般在肌肉纖維間橫沖直撞,帶動整張鐵床發出瀕死的震顫。
程墨白的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弟弟掌心的冷汗浸透他虎口處的舊傷疤。當那枚銅鑰匙帶著血肉溫度落入掌心時,他喉結滾動出吞咽血銹的聲響。鑰匙齒痕深嵌進張明遠掌紋,如同未愈合的陳舊咬傷,暗紅血漬在銅銹間凝成珊瑚狀結晶。
"金陵大學圖書館地下三層。"程墨白用指腹摩挲鑰匙柄上凹凸的盲文刻痕,那是父親用手術刀尖刻下的星象標記。銅銹的氣味混著弟弟傷口的腥甜,在鼻腔釀成北平冬天煤爐的苦澀。他忽然想起十二歲那年在什剎海冰場,也是這樣攥著弟弟凍紅的手,冰刀在積雪里刻下的軌跡與鑰匙紋路驚人相似。
張明遠突然劇烈嗆咳,喉頭涌出的血沫濺上銅鑰匙。程墨白看見那些暗紫色血漬正沿著刻痕滲透,仿佛要喚醒沉睡的星圖。林曼婷扯下床單的瞬間,白棉布里襯露出暗紅霉斑——那是去年冬天處決叛徒時濺上的血漬,此刻正散發著與銅銹相似的金屬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