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四牌樓(晚9:23)
程墨白掀開黃包車簾子時,一股淡淡的硝煙味鉆入鼻腔,這味道讓他想起兩小時前煤渣胡同的那聲巨響,手指不自覺地收緊了簾布。
車內的煤油燈將沈清禾的側臉鍍上一層柔光,她端坐在褪了色的絨布座椅上,月白色旗袍的立領上別著那枚熟悉的玳瑁發(fā)卡,那是三個月前他親手交給她的。
"林老師受傷了?"程墨白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淹沒在車外小販的叫賣聲中。
他的目光落在沈清禾交疊的雙手上,右手虎口處那塊新鮮的灼傷痕跡格外刺眼,邊緣還泛著淡淡的黃色。
沈清禾沒有立即回答。她取出手帕,輕輕擦拭著沾在車窗上的雪粒,這個動作讓程墨白注意到她的小指指甲有一道幾不可見的裂痕,這是他們約定的危險信號。
"化學課演示失誤。"沈清禾終于開口,聲音如同她旗袍上的盤扣一般紋絲不亂,她從教案夾中抽出一張貝滿女中的作文紙,紙張邊緣有些卷曲,像是被反復展開又折起。
標題《論女子愛國說》的"木"字少了一撇,這個缺失的筆畫在程墨白眼中格外醒目。
程墨白從懷中掏出火柴,擦燃的瞬間,他瞳孔驟然收縮,本該是橙紅的火苗,此刻卻泛著詭異的綠色,像一條吐信的毒蛇。
火焰將作文紙吞噬,紙灰飄落在沈清禾的黑色小羊皮皮鞋上,形成一個奇怪的符號,像是被截斷的八卦圖。
"他們換了監(jiān)聽設備。"沈清禾突然用蘇州方言說道,同時取下玳瑁發(fā)卡。這個看似尋常的動作讓程墨白注意到她腕間多了一條細細的紅繩,這是他們約定的第二重警示。
發(fā)卡在沈清禾指尖翻轉,精巧的機關發(fā)出幾乎不可聞的"咔嗒"聲,當發(fā)卡尖端觸碰到紙灰時,受到磁力影響,那些灰燼突然重新排列,組成了一個清晰的經(jīng)緯度坐標。
沈清禾將發(fā)卡輕輕按在紙灰上,發(fā)卡底座展開成微型密碼解讀器,玻璃表盤下四個數(shù)字緩緩轉動,最終定格在:0317。
程墨白的呼吸一滯。這個數(shù)字讓他想起去年冬天在西山見過的那株古梅,也是0317號,但此刻更讓他在意的是沈清禾旗袍領口沾染的一點煤灰,門頭溝特產(chǎn)的煤種,含硫量極高。
"老耿他..."程墨白話未說完,沈清禾突然按住他的手,她的指尖冰涼,卻在接觸的瞬間讓程墨白感到一陣灼熱。
車外傳來整齊的皮靴聲,一隊憲兵正挨個檢查路邊的黃包車。
沈清禾迅速將發(fā)卡別回領口,同時從手提包里取出一瓶香水,茉莉香精的氣味瞬間充滿車廂,掩蓋了所有可疑的氣息。
當憲兵掀開車簾時,看到的只是一對正在**的"情侶",程墨白的手自然地搭在沈清禾腰間,而她正嬌嗔地推開他遞來的香水瓶。
"證件!"憲兵粗魯?shù)卮驍嗨麄儎幼鳎棠撞换挪幻Φ靥统鲎C件,同時注意到憲兵腰間別著的新型探測器,那正是導致火焰變綠的罪魁禍首。
待憲兵離開后,沈清禾迅速在程墨白掌心寫下三個字:"鐘樓見"。
她的指甲劃過掌紋的觸感,讓程墨白想起那個雪夜,她也是這樣在他掌心寫下第一個密碼。
黃包車再次起步時,程墨白瞥見后視鏡里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個在宴會上消失的侍應生,此刻正站在街角的陰影里,右手小指上的翡翠戒指在路燈下泛著詭異的光。
日本憲兵隊(晚10:05)
渡邊健太郎的手術刀在煤塊表面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刀刃與煤炭摩擦發(fā)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解剖臺上方的無影燈將他的影子投在墻上,像一只蓄勢待發(fā)的黑豹,煤塊裂開的瞬間,一股刺鼻的硫磺味彌漫在驗尸房里,蓋過了福爾馬林的氣息。
"有意思。"渡邊用鑷子夾起一片煤屑,在燈光下仔細觀察,"這結晶形態(tài)......"
齊世襄突然按住他手腕的動作快得幾乎看不清,渡邊感覺到這個中國警察頭子的手指像鐵鉗般冰冷而有力,脈搏處傳來細微的震動,那是長期使用槍械留下的后遺癥。
"這硫磺含量不對。"齊世襄的聲音很輕,卻讓驗尸房里的兩個助手同時停下了記錄筆。
他蘸取少許煤粉,在驗尸報告背面畫出一個復雜的分子式,筆尖劃破紙張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刺耳,煤粉在紙上留下暗紅色的痕跡,像是干涸的血跡。
渡邊的目光在煤塊與分子式之間來回游移,他注意到齊世襄畫出的分子式右下角有個不起眼的標記,那是德國拜耳公司的專利符號,這個細節(jié)讓他太陽穴處的青筋微微跳動。
鎏金打火機在渡邊眼前晃過時,一道反光正好照在他的眼睛上。
這個刻意的動作讓渡邊瞇起眼睛。齊世襄狀似無意地說:"經(jīng)濟局的煤炭質檢報告,好像經(jīng)過程科長簽字。"他說"程科長"三個字時,打火機蓋發(fā)出了一聲輕微的"咔嗒"響。
渡邊突然抓起電話,黑色膠木聽筒在他手中顯得格外沉重。"接竹機關!我要經(jīng)濟局所有人員的"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聽筒里傳來一陣奇怪的電流雜音。
電話突然響起時,鈴聲響得幾乎刺耳,齊世襄接聽后,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蒼白。
他左手無意識地摩挲著打火機上的劃痕,那是去年程墨白用鋼筆不小心留下的。
"豐臺兵站出了點事,司令官召見。"齊世襄放下聽筒時,渡邊注意到他的食指在話機上多停留了0.5秒,這段時間剛好夠抹去一個指紋。
程墨白站在角落的陰影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他注意到一個異常,當接線員轉接電話時,說的是純正的滿語,而不是憲兵隊通用的日語。
更奇怪的是,那個聲音似乎在重復某個詞:"sakda",滿語中"老人"的意思。
渡邊脫下手套的動作很慢,像是在進行某種儀式,皮質手套與皮膚分離時發(fā)出黏膩的聲響,露出他手指上那些細小的傷疤,那是他在哈爾濱731部隊實習時留下的紀念。
他轉身面對程墨白,突然用中文說:"程科長,您覺得這煤塊像什么?"
程墨白的目光落在解剖臺上。被剖開的煤塊在無影燈下呈現(xiàn)出奇特的紋理,像是一幅古老的地圖。
他輕輕推了推眼鏡:"像一只斷了翅膀的烏鴉,渡邊先生。"
話音剛落,警報聲突然響徹整個憲兵隊大院,紅色的警示燈開始旋轉,將驗尸房里的每個人臉上都涂滿血色。
渡邊健太郎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