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沉默如一層凝重的幕布,悄然落下。
肖青微微挺直身子,輕咳兩聲,那聲音在安靜的室內顯得格外清晰,恰似一聲婉轉的提醒。
他道:“張將軍,可不能亂說?!?/p>
“教主神通廣大,這般不吉利的話,千萬說不得?!?/p>
話語間,他臉上掛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微笑,既帶著幾分溫和,又透著不容置疑的鄭重。
他微微欠身,面向楊奇偉,眼神中滿是尊崇,“再說了,連靈霄宗的雷虎都不是教主的對手。放眼這天下,又有誰能與教主相提并論呢?!?/p>
一番話說完,肖青瞥了眼張大山,再次轉向楊奇偉,依舊陪著笑,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向楊奇偉解釋道:“教主,張將軍一時口誤,還望教主海涵。”
楊奇偉神色平靜,只是輕輕擺了擺手,臉上不見絲毫怒容。
相反,他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張大山,眼中閃過一絲好奇的光芒,嘴角微微上揚:“你且說說,李將軍方才的話,問題出在哪里?!?/p>
這話一出,李自成的眼角不易察覺地微微抽搐了一下,像是被什么輕輕刺了一下。
他緊緊盯著張大山,目光中帶著一絲不滿,仿佛在無聲地質問:我哪里說錯了?
張大山深吸一口氣,胸膛微微鼓起,隨后雙手抱拳,恭恭敬敬地拜道:“教主,我之所以反駁李將軍的話,關鍵就在于下一代這個問題上?!?/p>
說到這兒,他緩緩轉過身,目光深邃地望向窗外。
窗外,微風輕拂,樹葉沙沙作響,可他的眼神里卻透著一絲憂郁,仿佛透過這扇窗,看到了更為遙遠而深沉的東西。
“雖然教主大力普及教育,恩澤惠及天下百姓,”,張大山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在室內緩緩回蕩,“但這些孩子,當真能領會教主的思想嗎?他們能理解其中的深意嗎?”
李自成聞言,當即眉頭緊鎖,像是聽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言論。
他不假思索地反駁道:“你這說的是什么話?學校的課本,可都是教主親自審閱過的。咱們圣教疆域之內,所有地方使用的教材都是同一個版本?!?/p>
“雖說各地學校的老師,水平參差不齊,有的負責,有的不那么上心,但只要他們按照課本授課,學生自然能明白教主的思想?!?/p>
張大山卻只是微微搖頭,目光依舊凝視著窗外,輕聲嘆道:“學校里學到的東西,終究要在實踐中才能得到驗證?!?/p>
“那些孩子在學校里,固然能接觸到教主的思想,可他們離開學校之后,所接觸到的又是什么呢?”
“是皇朝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觀念,是束縛人的三綱五常,是讓人一味順從、服從的規矩?!?/p>
他的聲音逐漸高昂起來,帶著幾分悲戚,“到底是家庭對孩子的影響大,還是學校對孩子的影響大呢?”
此時的李自成,像是被人猛地扼住了喉嚨,徹底沒了反駁的言語。
他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干澀,發不出一點聲音。
楊奇偉臉上的笑容也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
他眉峰微微皺起,眼神變得深邃而凝重,陷入了沉默。
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再明顯不過。
相比學校,家庭對孩子的影響無疑更為深遠。
當孩子們在學校學到的東西,無法在現實生活中得到應用,最終的結果,不言而喻。
楊奇偉端起桌上的茶盞,動作舒緩而優雅。輕輕揭開茶蓋,熱氣騰騰的茶香瞬間彌漫開來。
他微微低頭,細細地抿了一口,似乎在借著這片刻的動作,斟酌著言辭:“張將軍所言,很有道理?!?/p>
“想要改變國民的思想,必須從成年人入手,絕不能只寄望于下一代。沒有這一代人的改變,何來下一代的成長?”
李自成聽了,臉上露出一絲慚愧之色。
他緩緩低下頭,聲音里帶著幾分自責:“是我考慮不周,未能參透其中的關鍵。張將軍言之有理,改變國民思想,確實不能只著眼于下一代?!?/p>
微微停頓了一下,李自成抬起頭來,目光中仍帶著一絲疑慮:“不過張將軍之前的話,還是有些言過其實了?!?/p>
“雖說只從下一代開始改變,或許會有些波折,但要說這會毀滅圣教,甚至……”
李自成說到這里,突然住了口,含糊其辭,終究沒敢把那句話說出口。
他頓了頓,話題一轉,接著道:“張將軍的話,未免有些危言聳聽了。”
張大山再次長嘆一聲,神色間滿是憂慮:“若僅僅只是這一個問題,倒也不至于危及圣教的存亡??蓡栴},當真只有這一個嗎?”
“當下各地,表面上看似繁花似錦,一片繁榮昌盛,實則危機四伏,暗流涌動?!?/p>
“教主分權于天下,還政于百姓,這本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可問題在于,百姓真的懂得治國之道嗎?他們能真正理解圣教的政策嗎?”
“即便有少數人能夠理解,可這樣的人又有多少呢?”
他微微轉過身,目光依次掃過眾人,神情愈發凝重:“且看當今各地,宗族勢力盤根錯節,教派林立,亂象叢生?!?/p>
“便是在一個小小的縣城之內,也能找出大大小小的宗族和形形色色的教派。”
“這些宗族和教派以往便紛爭不斷,如今為了爭奪權力,爭奪地方的話語權,更是斗得你死我活,兇狠無比。長此以往,只怕早晚要出大亂子?!?/p>
“圣教當下最要緊的,不是急于擴張版圖,而是如何妥善解決這些內部問題?!?/p>
“若是盲目擴張,表面上看似繁榮強大,可隨著疆域的不斷擴大,這些隱患也會如滾雪球般越積越大。最終,極有可能成為毀滅圣教、顛覆教主大業的巨大災禍啊。”
張大山向前一步,眼中滿是懇切:“教主,大山追隨您這么多年,從未反對過您的任何決策。但如今形勢嚴峻,當下實在不是吞并明國的最佳時機。”
肖青與李自成默默對視一眼,兩人的眼神中都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
他們平日里主要關注軍隊事務,對于這些深層次的社會問題,此前從未深入思考過。
如今被張大山這么一提醒,細細思量,竟覺得句句在理。
李自成沉吟片刻,緩緩開口:“我對各地眼下的實際情況了解有限,但地方上宗族與教派之間的爭斗,還是略知一二。”
“依常理推斷,張將軍所言非虛。只是,想要改變各地宗族與教派紛爭的現狀,這……”
李自成皺著眉頭,無奈地搖了搖頭。
對于這個棘手的問題,他一時也毫無頭緒。
肖青同樣陷入了沉思,過了好一會兒,他也搖了搖頭,苦笑道:“張將軍所言確實有理,只是這類問題積重難返,想要徹底解決,絕非一朝一夕,甚至一年兩年就能做到的事。”
“眼下明國與清國即將結成同盟,對我們虎視眈眈。我們總不能一味防守,被動挨打。”
“若是如此,將來必定后患無窮?!?/p>
“雖說張將軍認為,當下并非吞并明國的最佳時機,但事情既已發展到這一步,總歸得想個應對之策。”
“當務之急,還是要先化解明國與清國聯手帶來的威脅。唯有滅了明國,我圣教周邊方能相對安穩,也才能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來處理張將軍所說的這些內部問題?!?/p>
張大山沉思片刻,斟酌著說道:“兩位將軍所言,也有一定的道理。但吞并明國一事,切不可操之過急,還是應當徐徐圖之,逐步消化。”
“一旦我們擴張過快,無法實現有效的治理,即便當下看似風光無限,實則不過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終究會成為巨大的隱患。”
李自成又思量了一會兒,最終搖了搖頭,將目光轉向楊奇偉,說道:“此事,還是要看教主的想法。教主,您認為當下我們該如何行事才最為妥當?”
這話一出口,張大山和肖青也紛紛閉上了嘴,齊刷刷地將目光投向楊奇偉,眼神中滿是期待與探尋。
面對三人的注視,楊奇偉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的茶杯。
他的目光平靜如水,從三人身上緩緩掃過,最終落在張大山身上。
那目光看似平靜,可在張大山眼中,卻仿佛蘊含著洶涌澎湃的江河之力,排山倒海般洶涌而來。
剎那間,張大山只覺一股無形的壓力撲面而來,額頭瞬間沁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哈哈哈。”
就在張大山內心忐忑不安之時,楊奇偉突然撫掌大笑起來,那笑聲爽朗而豪邁,瞬間打破了室內緊張的氣氛。
“好,好??!大山,你真是成長了,讓我深感欣慰?!?/p>
他微微點頭,眼中滿是贊賞之色,繼續道:“不過這些問題……在我看來,倒也算不得什么大問題?!?/p>
“?。 ?/p>
張大山、李自成、肖青三人,幾乎同時發出一聲驚呼,臉上寫滿了不敢置信。
不算問題?
這怎么可能?
他們面面相覷,眼中滿是疑惑與震驚,等待著楊奇偉接下來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