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煙裊裊,李青于丹爐前就坐,面容沉靜,神情祥和……
一邊,小東西貪婪的大口呼吸,目光鎖定在李青身上,這一刻,小家伙真正相信了李青是道士。
這種‘得道’的韻味,根本不是可以裝出來的,由內而外,自然而然。
朱翊鈞愈發羨慕,想著:要是我也能先生這般,那該多好……
許久,
李青掀開丹爐蓋,一一取出丹藥,鋪放在早已備好的玉盤中,這才說道:
“稍微晾一晾就可以了。”
小家伙一怔,這才意識到李青真的要走了,下一刻就要走。
“這就要走了啊?”
“真要走啊?”
“就……走了啊?”
小家伙滿心的不舍,一樣的話連著重復了三遍,一邊瘋狂給皇爺爺打眼色,奈何,沒得到丁點回饋。
小東西不禁更是難過,眼瞅著就要掉小珍珠了。
李青抬手按在他腦袋上,輕輕拍了拍,道:“怎么,還想留我吃午膳啊?”
“早膳都吃了,還差午膳嗎?”小家伙連連點頭,一邊說著,“離中午也就一個半時辰了,你就差這點時間啊?”
李青打趣道:“你這不還是明日復明日那一套嗎?”
“我……”朱翊鈞無言以對,失落的垂下頭,“先生一路順風。”
“嗯,這才對嘛。”
李青笑笑,抬眼看向朱厚熜,道,“突然想起一事,《本草綱目》的修撰,完成了嗎?”
朱厚熜詫異了下,隨即說道:
“你說《嘉靖本草綱目》啊,已經修撰了好多冊了,不過離完本還有很大段距離,大明何其之大,醫術典籍何其之多,沒你想的那么快。”
“這跟《永樂大典》又不一樣,大典多大的排場,多大的經費,你比我清楚,可這《嘉靖本草綱目》花費甚小,且只局限于太醫院一些人……不能相提并論。”
李青微微點頭,問道:“主編還是李時珍?”
“這是自然,中途換將可是大忌。”
“如此最好。”李青想了想,說道,“拓印刊發了沒?”
“還沒,我準備等這個階段的修撰、校準、分類……整個完成之后,再推而廣之。”朱厚熜說道,“《嘉靖本草綱目》的確是萬萬比不上《永樂大典》,可這部書也非尋常之物,注定涵蓋龐雜,必須要系統性的分門別類,現正在進行……”
李青頷首道:“那就再等等,總之,不要束之高閣就好。”
“這還用你說?”朱厚熜嗤笑,接著不知想到了什么,頓時如臨大敵,又驚又怒道,“我可告訴你,再一不可再二,不然,休怪我無情!”
正傷心難過的小家伙,聞聽此言,不禁多了幾分好奇。
印象中,這是皇爺爺第一次在李先生面前如此硬氣,而且,李先生非但不惱,反而有點……做賊心虛的意味。
“再一是什么啊?”
“大人的事小孩兒少打聽!”兩人極有默契的異口同聲。
小東西:“……”
李青目光掃過三人,哂然一笑,灑脫道:“走了,都好好保重,來日再見。”
言罷,轉過身,邁步離開……
小家伙怔然望著李先生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見,才滿心失落的收回目光,悶悶不樂……
……
~~~
金陵。
臨近八月,秋高氣爽,金陵城繁華依舊,二人漫步在大街上,體驗著獨屬于江南水鄉的風味情調。
“京師也好,金陵更好。”李雪兒感慨說,“水好,景好,美食好,京師大氣是大氣,卻太莊嚴肅穆了,總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在心頭。”
“我也覺得金陵更好。”
閑逛了一陣兒,二人來到了威武樓。
如今的威武樓不復當初,沒有了朱厚照,甚至都沒見到朱威的身影,現在的老板是一個青年人——朱厚照的長子長孫。
當真是歲月匆匆如流水啊……李青暗暗感慨,都感覺還沒怎么過,這酒樓就已然經手了三代人……
青年對李青不熟,卻識得李雪兒,十分熱情地迎著二人去了那間不對外開放的雅間,并吩咐伙計準備了威武樓的招牌菜……
雅間還是那個雅間,卻沒了當初的感覺,可能是廚師也換了人的緣故,一樣的酒菜,卻沒了當初的味道。
其實這些菜品,多是師從李青……
朱厚照走了也有一段時間了,李青卻還沒習慣。
就比如說,以前回來了,只需來威武樓白嫖一桌酒菜,就可以回家睡大覺了,因為朱厚照知道他回來了,所有人就都知道他回來了。
現在……不行了。
李青只得帶上李雪兒,去永青侯府,讓她來通知……
可又通知誰呢?
李信已然不在,李浩更是走了許久,時任永青侯李青也不熟,說起來只有一個小寶。
李青突然也有點矯情起來……
“進去吧,這一路舟車也不輕松,你好好歇兩天。”永青侯府門口,李青催她進去。
李雪兒說道:“你給李信治病期間,小輩兒們大多也都知道了些你的事,住進去也沒關系的。”
“你當初不也知道我的事?”
李雪兒噎了一下,悻悻無言。
“回去歇著吧,我一時又不走。”李青擺擺手,動身走開……
小院兒門前,李青駐足片刻,突然覺得好沒意思,便去了不遠處的鄰居家。
“鐺鐺鐺。”
門剛敲響,院門就被打開了,一個與朱翊鈞有三分相像,比朱翊鈞高半頭的孩子映入眼簾,手上還拿著一把木劍,
“你是誰啊?”
“你父母在家嗎?”
小家伙點點頭,回頭喚了聲:“爹,有客人來。”
少頃,朱載壡從客堂走出來,見是他回來了,頓時滿臉驚喜,一邊喊道,“鶯鶯快來。”
見一家子和和滿滿,李青突然又想回小院兒了。
沒等他付之行動,兩口子便走上前來,朱載壡從懷中取出一粒銀子,道:“小鋒,你去外邊玩會兒。”
小少年還小,不懂大人的世界,道了句讓幾個大人都尷尬的話:
“爹,你是不是又想欺負我娘了啊?”
“……”
“……”
“……”
“滾蛋!”朱載壡惱羞成怒道,“別逼老子抽你!”
小家伙有點害怕,卻也不失男子氣概,咕噥道:“我在門口待著,不偷聽就是了。”
“嘿?你這兔崽子……”朱載壡擼胳膊挽袖子,當即就要上演人前教子。
小家伙連忙喊娘,可一向溫婉寵愛他的娘親,卻沒有絲毫阻攔的意味。
“出去就出去,爹你可不能欺負我娘,不然,我告訴我舅舅去。”小孩子撂下一句狠話,悶頭去了。
小兩口滿臉黑線,尷尬的不行,李青也有點尷尬,不過為了小孩子的身心健康,還是叮囑道:
“以后還是避著點孩子為好,不行換個大點的宅院也成。”
兩口子面皮發燙,點頭稱是。
客堂。
李鶯鶯奉上茶,也在一邊坐了,問道:“祖爺爺,朱伯父的事……都料理好了吧?”
“嗯,早就料理好了。”李青放下茶杯,道,“耽擱這么久,主要是教育小太子。”
朱載壡忙問道:“我大侄子還行吧?”
又是大侄子,怎么就過不去了呢……李青暗暗吐槽了句,道:“挺好的,比你們兄弟強多了。”
“呃呵呵……那就好,那就好。”朱載壡訕訕點頭,又問,“父親他也挺好吧?”
“嗯。”
“載坖呢?”
“也挺好的,你父親還在呢,他難不到哪里去。”
朱載壡松了口氣,嘆道:“也是難為他了。”
李鶯鶯見夫君滿臉的惆悵,岔開話題道:“祖爺爺,公爹知道朱伯父安葬皇陵的事嗎?”
“當然知道,這些他們兄弟倆早就溝通過了。”李青笑著說,“不用擔心什么,天衣無縫。”
“李先生做事一向滴水不漏。”朱載壡長嘆一聲道,“我們朱家欠先生良多。”
李青一笑置之。
“對了,回頭抽空再做兩個模型出來,不必保留技術,給你父親的。”李青說道,“也不用太著急,臘月前做好就成。”
朱載壡沒問其他,點頭稱是。
“對了,蒸汽模型銷量如何?”
“還可以,但只在金陵周邊賣的不錯。”朱載壡解釋道,“主要是難以高產,東西最小,卻是五臟俱全,其對精細度的要求太高,開模搞流水線生產這套行不通,都是純手工打造,只能走奢侈品路線。”
頓了頓,“不過,這也帶來一個好處,可以大幅度提升工匠的技藝,多少帶動了一些蒸汽機工藝的進步。”
李青微微頷首,問:“這一個小物件兒,賣多少銀兩?”
朱載壡笑著說:“這東西也分檔次,材料,工藝,運用的蒸汽機技術……不同的模型,價格相差甚大,起步千兩,最貴的一個賣到了一萬三千兩,東西賣的不多,單品利潤卻不小。”
李鶯鶯接言道:“同一個批次的模型,最多也就十幾二十個,最少只有一個,用小寶的話說,越稀有,越昂貴,富人就吃這一套。”
頓了頓,“不過話說回來,價格是高,可宣傳推廣的費用也著實不小,說起來也才剛開始盈利。”
李青想了想,道:“這個東西誰在負責?”
朱載壡正了正衣襟,第一次這般自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