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撓撓頭，問道：“皇爺爺，是不是母妃惹您生氣了啊？”

“回話！”

“孫兒知道了。”小東西想為母妃求情，可話到嘴邊又給咽下了，覺得不如不求。

到底也才五歲，雖天賦異稟，卻也談不上城府，連黃錦都能瞧出太子殿下的糾結與擔憂。

不過，朱厚熜還是欣慰的，至少大孫子學會了克制自己。

“這些時日你還算刻苦，皇爺爺做主，給你放幾天假，這幾日好好放松放松，去吧。”

“是，謝皇爺爺。”

小家伙有點開心，卻也沒有特別開心，一方面是因為剛告別一大群小伙伴，一方面是出于擔憂母妃的心理。

小孩子大多都親近母親多些，對父親則更多是敬畏，親當然也親，只是親近常常被嚴厲拒之門外，久而久之，多少會產生一些隔閡。

朱厚熜自己也是從小孩子時期過來的，自然明白孫子的心境，所以才沒苛責他什么，只是講道理……

“黃錦，你去看著點兒。”

黃錦稱是，引著太子殿下退了出去……

朱厚熜吁了口氣，嗤笑道：“立后就立后吧，不過一個名頭罷了，她如何無關緊要，只是為了翊鈞，結果給我整這個……這女人有點聰明，卻都是小聰明，難怪人常說，要門當戶對。”

李青卻道：“普通人家當然是門當戶對才好，可皇家怎么門當戶對，能門當戶對嗎，小聰明也不全是缺點，至少，沒能力去干政，充其量也就是給娘家人謀福利罷了，不過話說回來，這也是人之常情。”

朱厚熜無言以對。

其實，這時代的女子一旦嫁人，鮮有去顧娘家的，娘家人一般也不會去打嫁出去的閨女秋風，不然也不會有那句——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

不過，皇家一向例外。

一是因為夫家的資源太頂了，天下第一頂，二是因為夫君的女人太多了，哪怕皇后也一樣面臨挑戰。

歷史上被廢的皇后多了去了，本朝就有活生生的例子。

只有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利益深度綁定的娘家人，才真正值得信賴。

話說回來，外戚的忠誠度，甚至不弱于太監這個群體，因為外戚與皇帝也同樣是利益深度捆綁。

甚至許多皇帝，都是靠著外戚才得以鞏固的自身權勢。

可這又衍生出了一個新問題，皇帝在位時自然一好百好，皇帝一旦駕崩，接班的新皇帝就難受了。

外戚為保證不被新的外戚取代，就只能通過專權的方式維護自家人，再加上孝道的約束……雖然外戚很難，基本也不會去造反，可卻能架空新皇帝。

強如漢武帝，剛登基時也一樣處處掣肘，舉步維艱。

最好的應對之法就是隨用隨丟，在傳位之前就把一手扶持起來的外戚打掉，提前為繼承者掃清障礙。

甚至激進一點，直接來個——去母留子。

其實，大明的情況好了很多，幾乎沒有后宮干政的情況，真要說，也就一個從燕王世子妃，一路升級到太皇太后的張氏，可她也是奉旨干政。

之后孫氏倒是有心效仿，結果沒成不說，還上演了外孫殺姥爺的狗血戲碼……

再之后，無論中宗，憲宗，哪怕是一心與祖宗們角逐大明第一深情的孝宗，也沒給外戚起勢的機會。

壽寧侯，建昌伯兩兄弟壞是壞，卻并沒有專權，再后來朱厚熜上位，直接將其二人打入大牢，只等皇伯母一殯天，頭都給剁了……

朱厚熜捏了捏眉心，說道：“雖然也沒什么隱患，不過多一道保險總沒錯，你又不會一直待在廟堂，誰知道那會兒你會不會滿世界的跑，安全起見……皇后她是沒指望了，她若有命熬到太子登基，直接做皇太后好了。”

嘴上這么說，朱厚熜并不懷疑兒媳能熬到太子登基。

除了二圣的皇后之外，別說熬走丈夫，熬走兒子的都大有人在。

朱厚熜呼出一口氣，提議道：“出去走走？”

“也成，多活動活動，午飯能多吃點兒。”

“……還是黃錦看人準。”朱厚熜嘟囔一句，將李青甩在后面……

京師的炎炎夏日不算太難捱，大高玄殿草木茂盛，除了聒噪的蟬鳴有點惱人之外，體驗感還不錯……

朱翊鈞正在池水邊搗鼓蒸汽模型艦船，一邊，黃錦耐心講解操作步驟，小家伙興致勃勃，充分發揮著動手能力……

遠遠望著這一幕，李青、朱厚熜都不禁生出羨慕之心。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總是精力充沛，總是充滿朝氣，難過來的快，開心來的也快，不會輕易陷進去某一件事中，無法自拔。

“我曾經也如他一般……”朱厚熜輕輕說，“我也曾這般年輕，這般朝氣蓬勃……可我終是老了。”

李青只是靜靜望著這一幕。

少頃，朱翊鈞瞧見了他們，立即停下手中動作，拍拍小手狂奔而來，一邊說著：“皇爺爺，李先生，你們誰教教我咋個玩兒啊？”

黃錦：“？”

李青見小家伙小手、衣袖，黑漆漆的都是碳灰，退了小半步，說道：“這東西就是你皇爺爺的，讓他教你。”

朱翊鈞有點受傷，看向皇爺爺。

朱厚熜也有點受傷——說好的保密呢？

幽怨的瞪了眼李青，朱厚熜哼哼道：“李先生嫌你臟，皇爺爺不嫌。”

“……”

“走，皇爺爺教你怎么玩兒。”朱厚熜拉上孫子的小手，往水池邊走去。

黃錦知趣兒地退居二線，與李青閑聊……

“哎呀，真好呀。”黃錦滿臉知足，由衷開心，“太上皇總算是過上心心念念的生活了。”

李青笑問：“你心心念念的生活是什么？”

“這就是啊。”黃錦理所當然的說，“這日子還不美啊？”

“嗯，也是。”李青輕笑點頭，“日子這么美，更要愛惜自己，不然，豈不辜負？”

“愛惜著呢。”黃錦嘿嘿笑著，“你看我都瘦了，自當初你說太胖了不好之后，我一直管著自己這張嘴呢，我可得好好活著，活的長久些。”

“這個心態就對了。”李青頷首，“生活如此多嬌，活到就是賺到。”

“誰說不是呢？”黃錦駝著背，望著不遠處的爺孫倆，一臉的笑紋……

李青受其感染，也不自覺露出笑意……

午膳，

由于多了李青這個大吃貨，比以往要更豐盛，且大多都合李青胃口。

李青大快朵頤，風卷殘云，小家伙玩了大半時辰，也是胃口大開，與李青比賽似的進食，比皇爺爺吃的還多……

相較于二人的沒出息吃相，李雪兒，朱厚熜就顯得優雅多了，細嚼慢咽，淺嘗輒止。

吃飽喝足，小東西一如往常，學著李青的懶散坐姿，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穩飯食。

用膳結束，也不必再講究食不語，小家伙小嘴兒叭叭個不停，話題圍繞著蒸汽艦船……

朱厚熜想做一個好爺爺，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道：

“下午，讓李先生陪你玩兒吧，爺爺要午睡會兒。”

“嗯，皇爺爺要好好保重龍體。”朱翊鈞懂事的提醒，“剛吃過飯不能立即睡午覺，對胃不好。”

朱厚熜眸光欣然，笑意更濃：“朕的孫子懂的真多。”

“嘿嘿……也沒有啦，都是李先生教的。”小家伙不好意思的說。

朱厚熜頓時就不笑了……

小東西剛接觸到新鮮事物，正是興趣兒正濃的時候，沒一會兒，便邀李青一起賽蒸汽艦船。

教學的這些時日，小家伙的表現不可謂不亮眼，李青沒掃他的興，對李雪兒道：

“稍后你也去午睡會兒吧，大暑的天外面熱燥燥的，這大高玄殿也沒啥可逛的。”

李雪兒輕輕“嗯”了聲，目送二人離開，也欲告退，

卻聽朱厚熜道：“時間還早，與朕說說蒸汽機的事吧？”

李雪兒知道二侄子不僅是想問蒸汽機，還想打聽兒子的近況，遂又坐了回去……

~

“噗嗤嗤嗤……”池塘上，迷你蒸汽船升騰起一股白色氣霧，隨著蒸汽機將熱能轉化為動能，迷你艦船開始沿著水面上的固定繩索，緩緩航進……

小家伙興奮的不行，手舞足蹈道：“我快我快。”

李青沒再去打擊他，連著比了幾次，都是小家伙贏……

不過兩刻鐘功夫，小東西的玩興便得到了滿足，接著，小臉兒又浮現出淡淡的憂傷。

“哎，也不知道小胖他們幾個，還有更多的小伙伴，會不會隨著我的離開，逐漸懈怠，墮落……”小家伙情緒低落。

李青沒有安慰他，只是說道：“世間萬物唯一不變的就是一直在變，注定有許多事不會按照我們的預想去演變，要允許任何事的發生。”

“真要那樣……我豈不是白忙活了啊？”

李青笑道：“如你所說，一步是一步的成功，十步是十步的成功。”

“可要是一步的成功也沒保住，又倒退回去了呢？”

“你不也說，各人有各人的不同嘛，我們只能去不斷提高成功率，至于能不能成功……誰也無法保證。”

小家伙默默點頭，問：“能成功嗎？”

“你能不能成功我不知道，不過……我能成功！”李青信心十足的說。

“？”

朱翊鈞困惑道：“你這不是自相矛盾嘛。”

“我不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