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牙。
這種事兒,饒是在以‘牙’出名的屠家,其實也不算是常見。
屠家的檔口只有夜晚才開門,知道的人本就不多,每年的生意,基本都有個定數。
能收的牙齒不多,能賣的牙齒也不多。
懂行的人,夜晚進門,挑選心儀的牙齒,挑完就走,不會停留。
不懂的人.....
那基本也和誤入沒什么區別。
大部分的情況下,每年等幾個熟客的生意做完,店里沒什么存貨,遇見誤入且一看就不是很精明的客人,都是能哄就哄,能騙就騙,實在哄騙不了,就往外趕.....
我知道您要說什么,不過,這行確實是殺生不殺熟的行當。
畢竟,有些客人一輩子也許只會匆匆誤入一次,又或許,一輩子也來不了此處。
若是太善良,不但立不下身,也填不飽肚子。
恰巧,眼前這個男人,是我最不喜歡的客人類型。
沉穩,干練,冷淡,有明確訴求,卻又不是面熟的老客。
換而言之,我與他既沒有特事特辦的交情,這人一看也不好騙。
所以,我只得松了腳下的男水鬼,誠心誠意將人,哦不,腳下之鬼扶了起來:
“好了,客人,你的賬單已經付清,期待你的下次光臨,我一定會按成本價給你——砰!”
話沒能說完,末尾那個巨大的砰聲也不是我的聲音,而是男水鬼怒而摔門而去的響動。
這動靜不小,將爺爺從前掛在門旁的一副小相框都震碎了玻璃。
拔下來的鬼牙還沒換成真金白銀,反倒先損失一個相框,我著實有些心疼,一邊去拆相框,一邊問道:
“客人說要鑒定什么東西?我們店鋪鑒定需要先支付費用哦?”
男子沉默一瞬,周身氣壓似乎又冷了些許:
“......我沒有錢?!?/p>
說實話,這男人說這話,我是一點兒都不信的。
先前男人進門時,饒是門口燈光略暗,我也清楚窺見他左眼中,有兩個瞳孔......
重瞳。
上古神話中,重瞳者都是圣人,數百年才出一個,各個都是人中龍鳳,又怎么會為錢所困呢?
我小心搓搓手,在盡可能保證顧客體驗的前提下,露出得體的笑:
“沒有錢,鬼牙也行!”
“您既知道我們家店鋪,想來手頭也有些好貨色?”
我快步邁步走進柜臺,掏出那本這段時日以來精心制作的‘菜單’,帶到他面前,一項項指過去:
“來,您瞧瞧店里特制的‘菜單’,您手頭若有好鬼牙,我保準以高價回收?!?/p>
“這頁是剛死一年內的鬼是新鬼,它們的牙齒不太值錢,不過如果是含怨恨橫死,如【出差計劃臨時調整,半夜十二點到家,發現老婆在和情夫偷情,一怒之下拿起菜刀準備搏命,結果卻被老婆和情夫合力砍成十八塊】之鬼的牙齒,能出到五千一顆的價?!?/p>
男人毫無反應。
我心中有數,將菜單翻過一頁,旋即來到第二頁:
“一年以上,未滿五年,鬼牙開始逐漸沁染陰氣,能賣的上價,不過有些年份大的鬼牙,仍沒有年份小的鬼牙好出手。”
“譬如這頁,并排的兩張鬼牙照片里,左邊是【辛辛苦苦工作四十年,總算買房,結果沒住滿一天,夜晚聽到隔壁爭吵,試圖去講理,結果被推下樓梯摔死】之鬼的牙齒,右邊是【丈夫出差,大著膽子將情夫帶回家偷情,結果丈夫突然回家,正在殺夫時,巧遇鄰居上門講理,剛將鄰居推下樓,還沒松口氣就被情夫滅口】之鬼的牙齒......”
我一口氣說完,比劃一下,才繼續道:
“兩者拔牙的時間不一樣,前者是死后四年半,才發現鬼的日子也不好過,想到來賣牙,后者則是死后兩年半就賣的牙。”
“這種情況,就要考慮到后者生前殺過人,殺孽重,陰氣也重,所以這牙雖然才浸染陰氣兩年半,但還是后者價格更高,如果品相好,能賣出五萬左右?!?/p>
店內本就昏暗的燈光映照在男子凌厲的眉峰之上,壓著他的眉眼,令我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
不過,人家既然對這幾種都沒反應,應該是有更值錢的鬼牙。
我震震精神,又翻過一頁:
“這頁就開始算是精品了!上一頁的封頂價,只能算是這頁的起步價!”
“來來來,我來說說,這顆是......”
男子終于忍無可忍,抬起頭掃了我一眼。
此時,我才看清楚,那男子的神色并不是淡定,冷酷,沉穩,而幾乎是如遭雷擊......整個人面色古怪到幾乎裂開。
他掃了一眼‘菜單’,才悶聲道:
“這頁,不會剛好是【去情婦家偷情,結果碰巧撞見女人老公回家,和女人聯手殺人,結果被鄰居敲門理論,接連殺害鄰居,再滅口女子】之鬼的牙齒吧?”
說實話,我也是很難得遇見這么會舉一反三的客人。
這男子和我先前所想的‘冷漠酷哥’好像還不太一樣,不但仔仔細細聽進我的話,還怪會吐槽的嘞!
我連連點頭,夸贊道:
“對對對,客人真聰明,不過客人說錯了一點,那‘老婆’是男人,我剛剛所有展示的牙齒,全部都是男鬼的牙齒。”
客人對這頁有反應,說不高興肯定是假的。
不過,我的馬屁好像拍在了馬腿上。
男子的面色越發古怪些許:
“......你少在這里油腔滑調,我不聽你這些,我沒有鬼牙?!?/p>
“十年前我來過這家店,那時是你爺爺接待我,我當時給他一件鬼器,他收了鬼器,卻沒給我答案,只讓我等下一代屠家人......如今該是你履行舊約的時候?!?/p>
這話聽著就讓人頭疼。
我猶豫半晌,到底開口道:
“客人有所不知,我和老爺子的關系其實并不太好,他一生風流浪蕩,若不是最后死在女人肚皮上,家族里內斗,家主的位置也輪不到我這個小丫頭片子撿漏......”
“更何況,你說的鬼器也沒到我手里?!?/p>
沒有錢,沒有鬼牙,沒見到鬼器,口說無憑。
一個拿著前店主的劍,來斬如今店主的客人......
這事情,就真的很難辦。
不過,還是有解決的法子。
我瞇眼笑笑,努力和善:
“這店如今只認我自己,客人您若什么都沒有——拍幾張裸照壓在我這里也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