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涼 · 虎頭城 · 帥帳】
巨大的沙盤前,氣氛有些詭異。
李牧之手里拿著那份從京城傳回來的“泄密版”防衛圖副本,眉頭緊鎖。而在他對面,江鼎正拿著一把剪刀,對著沙盤上的小旗子剪來剪去。
“孫之獬賣出去的圖上,重點標了兩個‘死穴’。”
李牧之指著沙盤,“第一,是黑水河防線。因為之前那場大勝,冰面塌陷,現在還沒完全凍結實,看似天險,實則只要鋪設浮橋,大軍就能長驅直入。且我們的主力都在西側防御,黑水河只有三千老弱。”
“第二,是虎頭城的東門。”
李牧之的手指移向城池,“東門的城墻年久失修,且地基松軟,不適合架設重弩。這是事實。孫之獬這個老賊,把咱們的底褲都扒給大晉看了。”
“扒得好啊。”
江鼎咔嚓一聲,剪斷了一面代表大乾的黃色小旗,隨手扔進火盆。
“將軍,要是沒有這張圖,宇文成都那只老狐貍肯定會穩扎穩打,那是咱們最不想看到的。咱們耗不起。”
“但現在有了這張圖……”
江鼎拿起一面黑色的小旗,插在了黑水河的那個“漏洞”上。
“他就會覺得,他握住了勝利的鑰匙。他會變得貪婪,會想一口氣吃成個胖子。”
“所以,咱們不僅不能補這個漏洞,還得把它撕得更大一點。”
江鼎轉頭看向一旁的公輸冶。
“大師,你的那些‘真理’,如果埋在雪地里,能不能打響?”
公輸冶正抱著他的大茶缸子暖手,聞言翻了個白眼:“那是鐵疙瘩,又不是炮仗,埋土里只要引線防潮做得好,當然能響。你是想……”
老頭的眼睛突然亮了。
“你想搞伏擊?”
“對。”
江鼎嘴角勾起一抹陰狠的弧度。
“宇文成都不是喜歡重騎兵嗎?黑水河岸邊是一片開闊地,最適合重騎兵沖鋒。如果他知道那里只有三千老弱,他一定會讓鐵浮屠打頭陣,撕開缺口。”
“我們要在那片開闊地下面,給他埋點‘土特產’。”
“不僅要埋雷,還要埋炮。”
江鼎拿起一根木棍,在沙盤上畫了一條線。
“把那三十門‘暴雨梨花炮’,全部埋在河岸兩側的土坡反斜面。平時用雪蓋著,看不出來。等他們的鐵浮屠沖過河,到了半中間……”
“轟!”
江鼎做了個爆炸的手勢。
“兩面夾擊,關門打狗。”
“可是……”李牧之皺眉,“如果他們不走黑水河,而是攻東門呢?”
“那更好。”
江鼎笑了,笑得像個奸商。
“東門城墻是不結實。那我們就把東門里面的民房全拆了,空出一大片地來。”
“然后,把咱們的黑龍營,還有那五千把改良神臂弩,都藏在兩邊的巷子里。”
“這叫——巷戰。”
江鼎的眼中閃爍著寒光。
“大晉的軍隊習慣了野戰沖殺,進了城就是瞎子。咱們就跟他們玩捉迷藏,玩下毒,玩陷阱。把那片空地變成絞肉機。”
“好。”
李牧之深吸一口氣,眼中的猶豫徹底消散。
“就按你說的辦。將計就計,給宇文成都留這扇門。我看他敢不敢進!”
……
【次日清晨 · 校場】
今天的風雪格外大,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十萬鎮北軍,列成整齊的方陣,肅立在風雪中。他們的鎧甲上落滿了雪花,但沒有一個人動彈。
氣氛壓抑得可怕。
昨天,關于“朝廷斷糧、削減軍餉”的消息,已經在軍中傳開了。雖然李牧之封鎖了“賣國密信”的消息,但光是斷糧這一條,就足以讓這幫漢子心寒。
他們在前線拼命,朝廷在后面斷糧。這仗,還怎么打?
高臺上。
李牧之身披黑甲,并沒有戴頭盔,任由風雪吹白了他的頭發。
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下面這些跟著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升旗。”
良久,李牧之淡淡地吐出兩個字。
沉悶的號角聲響起。
那面代表大乾皇室的、繡著金龍的明黃色戰旗,緩緩降下。
所有士兵都抬起頭,眼神復雜。那是他們效忠了半輩子的旗幟,是所謂的“正統”。
緊接著,一面嶄新的旗幟升了起來。
那是黑色的底。
上面沒有龍,也沒有虎。
只有一把刀。
一把滴血的、出鞘的橫刀。
那是北涼的刀,也是李牧之的刀。
【北涼軍旗】。
“兄弟們。”
李牧之開口了,聲音不大,但在內力的加持下,清晰地傳遍全場。
“朝廷沒錢了。我們的軍餉,發不出來了。”
并沒有想象中的嘩變。士兵們只是沉默,這種事他們早就猜到了。
“但是。”
李牧之話鋒一轉,指了指旁邊堆積如山的箱子——那是昨天剛從工坊拉過來的,里面全是嶄新的冬衣和腌好的肉。
“北涼有錢。”
“江參軍說了,朝廷不養咱們,北涼養。皇帝不給咱們飯吃,咱們自己掙。”
“從今天起,你們不再是大乾的兵。你們是北涼的兵。”
“你們手里的刀,不再是為了那個坐在金鑾殿里的人而拔。而是為了你們身后的爹娘,為了虎頭城里的那碗熱湯,為了咱們北涼這塊好不容易打下來的家業!”
“我李牧之把話放在這兒。”
李牧之猛地拔出腰間佩刀,指向蒼天。
“只要北涼的大旗不倒,我就絕不會讓任何一個兄弟餓死!哪怕是去搶,我也要帶你們搶出一條活路來!”
“吼——!!”
“愿為將軍效死!”
“愿為北涼效死!”
十萬人的怒吼聲匯聚在一起,瞬間沖破了漫天的風雪。
那一刻,大乾的最后一絲影子,從這支軍隊的身上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新生的、野性的、只屬于這片苦寒之地的狼性。
站在角落里的江鼎,裹著狐裘,看著這一幕,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才像樣嘛。”
他轉頭對身邊的必勒格說道。
“看清楚了嗎?這就叫‘軍魂重鑄’。以前他們是朝廷的狗,給根骨頭就叫喚。現在,他們是北涼的狼,誰給肉吃跟誰走。”
必勒格看著那些狂熱的士兵,小臉上滿是震撼。
“如果……如果我也能有這樣一支軍隊……”
“會有機會的。”
江鼎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過在這之前,你得先學會怎么當好一個誘餌。”
“誘餌?”必勒格一愣。
“對。”
江鼎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宇文成都這次來,除了要滅李牧之,還打著‘替天行道、解救金帳王子’的旗號。畢竟,他跟你們蠻族也是有勾結的。”
“我要你寫一封信。”
“什么信?”
“血書。”
江鼎從懷里掏出一塊白布,又扔給必勒格一把小刀。
“割破手指,寫一封求救信。就說你被我們虐待,快死了,但你偷聽到了情報,說虎頭城內亂,李牧之和江鼎因為分贓不均火并,防守空虛。”
“這……”必勒格瞪大了眼睛,“這不是騙人嗎?你和李將軍好得穿一條褲子。”
“兵不厭詐嘛。”
江鼎嘿嘿一笑。
“這封信,會通過那個沒死的探子(第二十八章抓的那個,還沒殺)送出去。再加上孫之獬賣的防衛圖……這就叫雙重保險。”
“我要讓宇文成都那只老狐貍,深信不疑地跳進咱們給他畫的這扇門里。”
必勒格看著手里的小刀,又看了看江鼎那張人畜無害的笑臉。
他突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比整個金帳王庭加起來都要可怕。
“好,我寫。”
必勒格咬了咬牙,在手指上一劃。
鮮血滲出。
他開始在白布上歪歪扭扭地寫下那封足以埋葬數十萬大軍的“絕筆信”。
……
【七日后 · 大晉邊境】
宇文成都的大帳內。
這位大晉軍神正借著燭光,看著桌上的兩樣東西。
一樣是花費五萬兩白銀買來的虎頭城防衛圖。
另一樣,是一塊沾著血跡、皺皺巴巴的白布。
“大帥,筆跡核對過了,確實是必勒格王子的親筆。”
一名謀士恭敬地說道,“而且那個探子也審過了,說是九死一生才送出來的。他說虎頭城現在流民遍地,軍心渙散,那個叫江鼎的參軍正在私吞軍餉,跟李牧之鬧翻了。”
“鬧翻了?”
宇文成都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眼中精光閃爍。
“孫之獬的圖,顯示東門和黑水河是弱點。必勒格的血書,說內部空虛、將帥不和。”
“兩相印證……”
宇文成都猛地站起身,那一身紅袍在燭光下如同一團烈火。
“天助我也!”
“那個江鼎,終究只是個唯利是圖的小人。李牧之雖然能打,但若是后院起火,他也獨木難支。”
“傳令!”
宇文成都的聲音如同金鐵交鳴。
“三軍開拔!神機營帶上所有的攻城重器!鐵浮屠為前鋒!”
“本帥要在三月三,龍抬頭的那一天,在虎頭城的城樓上喝酒!”
“告訴將士們,破城之后,三日不封刀!虎頭城的金銀女人,全是他們的!”
“吼——!!”
大帳外,傳來了大晉士兵興奮的嚎叫聲。
風雪中,五十萬大軍開始緩緩啟動。這頭沉睡了一冬的戰爭巨獸,終于露出了它猙獰的獠牙。
而在虎頭城的城頭上。
江鼎正用望遠鏡看著西方那漫天的煙塵。
“來了。”
他放下望遠鏡,轉頭對正在擦炮的公輸冶喊道。
“大師,你的‘真理’準備好了嗎?客人可是帶著大家伙來的。”
公輸冶拍了拍身邊那門剛剛加裝了簡易瞄準具的火炮,露出一口殘缺的牙齒。
“早就饑渴難耐了。”
“那就好。”
江鼎笑了。
“開門,迎客!”